大齐自开国以来,并非没有禅位的先例。
高祖之时,便因沉疴难起、国事维艰,将皇位禅让给了被封为天策上将的次子。
自己则退居后宫,久居太上皇之位,颐养天年十余载。
但即便有旧例可循,大齐也已许久没有举办过如此隆重的典礼了。
此番皇上禅位、太子登基二典一并举行。
礼仪之繁、规格之高远超寻常大典,让礼部和太常寺诸官们慎之又慎。
近些日子来,他们可谓是殚精竭虑,忙得脚不沾地,生怕届时出现半分疏漏。
司天监的官员反复推演,得出“正月十五甲申日午时三刻”为最佳吉时。
太常寺的礼官则带着工匠们,将鼎、簋、爵、斝等青铜礼器擦拭得锃亮,在天坛祭台上布置妥当。
太子銮舆经行的御道,也被宫人用清水泼洒了三遍,再铺上崭新的青石板。
含元殿前的白玉阶更是被宫人们铺上了红色的地毯。
太乐署的乐师们更是每日排练钟磬礼乐,钟磬之声昼夜不绝。
内侍的引导流程、殿中的护卫阵型、宰执与文武百僚的朝拜礼节皆已先后议定,却唯有太子登基大典上的“前导官”一缺迟迟未拟好人选。
这前导官乃是登基大典中最关键的角色之一。
需手持八宝金节,在太子驾临前肃清御道,走在仪仗队最前方开道引路。
目的是为了彰显新帝登基的合法性与威仪,向天下昭示皇权传承的有序与庄重。
按理,此缺当由太子殿下的亲信内侍来担当。
可李元昭一向不与宦臣亲近,故而直接驳回了礼部所奏,将此职指给了刑部侍郎苏清辞与龙武军将军洳墨二人。
这二人一文一武,确实都是殿下的心腹。
可唯一的问题是,都是女子。
消息传出,朝堂上下难免又议论纷纷。
不少人都觉得,太子殿下这就是迫不及待的要“重女抑男”,给女子铺路。
苏清辞自然也听说了这些流言,她不愿因为自己,让殿下陷入非议与争论,更怕这些流言影响到即将到来的登基大典。
所以她匆匆去求见太子殿下,只为辞掉前导官一职。
她被传唤进门时,便见殿中两侧站满了手捧锦盒的宫女。
裴怀瑾则立在御案旁,正低头向李元昭汇报大典的筹备事宜。
李元昭抬眼见到她,眼中掠过一丝笑意,抬手打断了裴怀瑾的汇报:“刚好你来了,省去孤派人去请的功夫。”
她示意宫女上前,“正好试试你的典祀祭服。”
宫女们立马捧着最前方的一袭锦盒走到苏清辞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
苏清辞抬眼望去,瞬间怔在原地。
那是一套极为华丽的典祀祭服。
衣身为紫色,绣着金色的祥云纹样,裙摆为红色,绘满了九章纹,衣袖上绣着鲜活的火藻图案。
腰间还配着一条方团金带,带扣是镂空的龙纹造型,精致得让人移不开眼。
锦盒下层,放置着一件勾着细银纹路的白色中衣。
另有一条绯色的大带静静搁在一旁,带端缀着小巧的玉珏。
苏清辞脑中一片空白,愕然地望着这套服饰。
从前在祭祀大典上,她曾远远望见过那些头冠毳冕、身着章衣的重臣,当时心中满是羡慕,只觉得那是遥不可及的荣耀,连想都没敢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像他们一样。
苏清辞下意识抬手按上那紫衣红裙,指尖抚过细密繁复的针线,在凉软的衣料上摩挲。
她何德何能,竟能穿上这身衣服?
李元昭见她神色怔忡,这才又开口:“从前宫里未曾制过女官祭服,此番时间仓促,不是特别完备。至于旒冕、花额、犀簪诸物,晚些会令人一并送去你府上。”
苏清辞这才稍稍回神,连忙跪地道,“殿下,臣知晓殿下待臣之心,臣感念至深!可前导官一职历来由殿下的心腹重臣担任,臣虽蒙殿下信任,却资历尚浅,又怎能越俎代庖?还望殿下收回成命,另选一位朝中德高望重的重臣,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李元昭反问道,“除了你和洳墨,谁还称得上是孤的心腹?”
苏清辞声音里满是恳切,“可朝中大臣争论不休,臣怕……”
李元昭直接打断她,“孤当然知道那些人议论些什么。可这大齐,究竟是孤说了算,还是他们说了算?如今孤尚未登基,他们便事事想左右孤的决定,以后孤真掌了权,还得了?”
苏清辞还想再劝,刚抬起头,对上李元昭那双坚定的眼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低低唤了声:“殿下……”
李元昭道,“起来吧。怎么一个两个,动不动就是推拒。”
说这话时,她看了一眼裴怀瑾。
裴怀瑾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上前两步,帮腔劝道:“苏大人,您就别再推辞了。殿下既已选定您,自然是看重您。您赶紧试一下这身衣服合不合身,如若尺寸有差,我这便吩咐针线局的人去改,可不能耽误了登基大典的正事。”
苏清辞闻言,心中的顾虑渐渐松动。
何况她知道殿下的性子,一旦决定之事便不会轻易更改。
她缓缓站起身来,对着李元昭躬身一礼:“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殿下的恩典!”
说罢,便在宫女的引着下,转身去偏殿试穿祭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