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晨光透过朱红宫墙,洒在太极殿的金砖地面上,映得殿内一片通明。于谦身着从五品的太子洗马官袍,站在百官队列的末尾,身姿挺拔如松。玄色官袍上绣着暗纹,腰间系着青玉带,虽无繁复装饰,却难掩其眉宇间的清正之气。这是他升任太子洗马后,第一次参加早朝,指尖虽微微收紧,神色却依旧沉稳。
早朝议事完毕,林缚起身离去,文武百官依次退出大殿。原本肃穆的宫道上,瞬间响起低低的议论声,目光纷纷落在于谦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
“那位便是于谦吧?听说前些日子还是个白衣书生,凭着举报陈默谋反的功劳,一步登天做了太子洗马。”吏部侍郎周显捻着胡须,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身边几位官员听清。他看向于谦的目光带着几分轻蔑,在官场沉浮数十年,他最瞧不上这种“一步登天”的后辈。
兵部尚书李景隆接口道:“周大人有所不知,这位于洗马可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当陈默谋反于谦上京揭发,是刘焕把他从大牢里救出来的。”
“原来如此!”周显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么说来,他竟是刘焕的门生?难怪能得到如此提拔,怕是刘大人在陛下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吧。”
这话一出,周围几位官员顿时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朝堂之上,党争虽未明面上摆开,却早已暗流涌动。刘焕身为御史大夫,刚正不阿,执掌监察之权,麾下聚集了不少清流官员,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而以中书令王渊为首的另一派,则多是开国功臣与世家子弟,向来与刘焕一系政见不合,明争暗斗从未停歇。
于谦骤然得到重用,自然被划入了刘焕一党。
“一个白衣书生,没半点朝堂历练,竟能直接担任太子洗马这样的东宫要职,陛下未免太过草率了。”御史台副大夫赵廉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不满,“太子洗马掌东宫经史图籍,辅佐太子文理政事,何等重要的职位,交给这样一个根基浅薄之人,怕是难以胜任。”
“赵大人这话可就偏颇了。”翰林院学士李修文上前一步,淡淡说道,“于洗马冒死赴京揭发逆谋,为平定叛乱立下大功,陛下破格提拔,乃是论功行赏,合情合理。况且于洗马学识渊博,当年科考虽未中状元,却也是二甲前列,未必就不能胜任洗马之职。”
李修文素来与刘焕交好,这话自然被众人视作偏袒。周显冷笑一声:“李大人倒是会为自己人说话。什么论功行赏,依我看,不过是刘大人借机扩充势力罢了。如今陈默伏诛,旧党肃清,刘大人这是要趁机提拔亲信,稳固自己的监察之权啊。”
这番话极具煽动性,不少官员纷纷点头附和。在他们看来,官场之上,无利不起早,于谦骤登高位,背后必然有刘焕的推动,而于谦自然也成了刘焕安插在东宫的棋子。
这些议论声虽低,却断断续续传入于谦耳中。他脚步未停,面色依旧平静,心中却泛起了波澜。他深知刘焕大人的恩情,当年若不是刘大人相助,他早已沦为乡间布衣,绝无今日之境遇。但他从未想过要依附任何人,更没想过要卷入党争之中,只想凭借自己的本事,辅佐太子,报效朝廷。
可朝堂之上,从来没有“独善其身”的可能。
散朝之后,于谦按照规矩,前往御史大夫府拜访刘焕。刚走到府门前,便看到几位官员正从府中出来,为首的正是户部侍郎张启。张启看到于谦,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故意提高声音说道:“哟,这不是新任的于洗马吗?真是稀客啊。怎么,刚上任就来拜见恩师,是来请教如何在东宫立足的吗?”
于谦躬身行礼:“张大人说笑了,晚辈感念刘大人昔日恩情,今日前来,只是专程道谢。”
“道谢是假,攀附是真吧。”张启身边的一位官员笑道,“于洗马好福气,有刘大人这样的靠山,日后在朝堂上定能平步青云,我们可得好好巴结才是。”
这些话刺耳至极,于谦却并未辩解,只是再次行了一礼,便转身走进了府中。他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是徒劳,只会越描越黑。
府内书房,刘焕正临窗读书。见于谦进来,他放下书卷,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廷益,你来了。今日是你第一次早朝,想必诸多不适吧?”
于谦躬身行礼:“多谢大人关心,晚辈一切安好。只是……”他顿了顿,还是如实说道,“今日早朝之后,百官议论纷纷,都说晚辈是大人一党,借大人之势上位。”
刘焕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廷益,你不必在意这些流言蜚语。朝堂之上,党争自古有之,但凡有人得到提拔,总会被人强行划分派系。你是凭自己的功劳得到陛下赏识,与我无关。”
他看着于谦,眼中满是期许:“你生性正直,才华出众,陛下正是看中了你的这些特质,才让你辅佐太子。你只需谨记初心,恪尽职守,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流言蜚语自然会不攻自破。”
“晚辈明白。”于谦躬身道,“晚辈定不负陛下与大人的期望,潜心辅佐太子,绝不给大人添麻烦。”
刘焕点了点头,满意地说道:“好。你且记住,为官者,当以国事为重,不可因党争而失了本心。无论旁人如何议论,你只需坚守正道,陛下英明,自然能明辨是非。”
辞别刘焕,于谦走出御史大夫府,心中豁然开朗。他知道,刘焕大人所言极是,与其在意旁人的议论,不如专注于自己的职责。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平息。接下来的几日,于谦在东宫任职,处处感受到了无形的排挤。他奉命整理东宫藏书,向掌管典籍的老吏询问藏书目录,对方却百般推诿,只给了他一些无关紧要的册子;他想向太子讲授经史,却有宦官暗中阻挠,说太子年幼,不宜讲授过深的内容;就连在朝堂之上,他几次想就东宫事务建言献策,都被其他官员抢先打断,根本没有发言的机会。
这些官员并非针对于谦本人,而是针对他“刘焕一党”的身份。在他们看来,打压于谦,便是打压刘焕的势力。
一日,东宫设宴,宴请东宫官员与部分朝中大臣。席间,中书令王渊故意举杯,对刘焕笑道:“刘大人,恭喜恭喜啊。如今令徒于洗马在东宫深得太子喜爱,日后太子登基,刘大人的监察之权怕是更盛了。”
这话明着是恭喜,暗着却是讥讽刘焕培植亲信,觊觎未来的权力。刘焕面色不变,淡淡回应道:“王大人说笑了。于廷益乃是陛下亲自提拔的官员,辅佐太子是他的本分,与我无关。况且,朝堂之上,唯有贤能者居之,于廷益有此才华,能得陛下赏识,是他自己的造化。”
“哦?是吗?”王渊挑了挑眉,目光转向于谦,“于洗马,听闻你当年蒙刘大人相助,才有今日之成就,如今又得刘大人举荐,步步高升,不知日后打算如何报答刘大人的知遇之恩啊?”
这个问题极为刁钻,若是于谦回答不当,便会坐实“依附刘焕”的罪名。满座目光顿时聚焦在于谦身上,等着看他的笑话。
于谦放下酒杯,起身躬身,从容说道:“回王大人,当年刘大人相助晚辈,乃是出于仁心,并无图报之意;陛下提拔晚辈,乃是出于公心,看重晚辈的微薄之力。晚辈今日能身居此位,唯有以死报效朝廷,辅佐太子,清正廉明,不辱使命,这便是对刘大人知遇之恩、对陛下信任之恩最好的报答。”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满座官员闻言,皆是一愣,没想到这个年轻的书生竟有如此胆识与见识。
刘焕看着于谦,眼中露出欣慰的笑容;王渊则脸色微沉,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宴席散去后,于谦独自走在宫道上,夜色微凉,却让他更加清醒。他知道,这场因派系划分而起的非议,不会轻易结束。但他已然下定决心,无论前路多么艰难,都要坚守本心,不卷入党争,凭自己的能力在朝堂之上立足。
而朝堂之上的各位官员,也因于谦的崛起,更加明确了各自的立场。刘焕一系自然将于谦视作自己人,暗中维护;而王渊一系则将他视为眼中钉,处处提防;还有不少中立官员,则抱着观望的态度,想看这位骤然崛起的书生,究竟能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