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二年孟秋,暑气未消,硕项湖畔的陈家别院却透着几分肃杀的凉意。
陈敬源刚从神工院检查完火器回来,一身汗渍未干,便见小厮春生捧着一个封蜡的竹筒快步走来,神色凝重:“公子,南洋急信,是漳州分号的老掌柜派人快马送来的。”
陈敬源心中一动,接过竹筒。
筒身裹着防水的油布,蜡封上印着唐人联盟的麒麟印记,完好无损。他用随身携带的小刀挑开蜡封,抽出一卷折叠整齐的麻纸信笺,指尖拂过纸面,还带着淡淡的海风咸腥气。
展开信笺,老掌柜苍劲的字迹跃然纸上,字里行间透着几分焦灼。陈敬源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眉头渐渐蹙起,脸上的笑意也尽数褪去。
“二哥,可是南洋出了什么变故?”三弟陈敬源见他面色沉郁,忍不住低声问道。
陈敬源没有应声,只是将信笺递给陈敬轩,转身走到院中的葡萄架下,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心中翻涌不定。信中所言,远比他预想的更为棘手——葡萄牙人近来在檀木湾一带活动频繁,三艘武装商船整日在湾口游弋,虎视眈眈地盯着商行囤积的数千石糖霜。
檀木湾是浡泥南部的天然良港,也是唐人联盟在南洋的糖霜产销重地。当地的蔗田连成一片,每年榨出的糖霜色泽莹白,口感清甜,不仅在南洋销路极广,更是运回大明的抢手货。这些糖霜,本是陈敬源计划中与辽东粮草贸易互补的重要财源,如今却被葡萄牙人盯上了。
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信中关于香料收购的内容。数月前,周显牵头联络了吕宋、暹罗、爪哇等地的数十家唐人商行,结成唐人香料联盟,统一收购南部诸岛的胡椒、丁香、豆蔻,以此对抗葡萄牙、西班牙商人的垄断压价。联盟初成时,成效显着,香料收购价涨了三成,唐人商行获利颇丰,没想到却引来了葡萄牙人的强烈不满。
据老掌柜信中所述,葡萄牙人不仅在海上拦截唐人联盟的香料船,还勾结当地的土着酋长,许以厚利,抢夺唐人联盟的收购点。前日,一艘满载丁香的联盟货船,在檀木湾外海被葡萄牙商船截获,船员被扣押,货物被悉数抢走,对方甚至放下狠话,若唐人联盟不解散,不将香料收购权拱手相让,便要让所有在南洋的唐人商行“船毁人亡”。
“这帮红毛番子,当真是欺人太甚!”陈敬源一拳砸在葡萄架的立柱上,震得几片枯叶簌簌落下。他想起去年在吕宋港口见过的葡萄牙商人,一个个金发碧眼,手持火绳枪,行事蛮横霸道,视南洋为自家后院,根本不把唐人放在眼里。
他沉吟片刻,脑中飞速盘算。葡萄牙人的武装商船火力不弱,船上的红衣大炮射程远,威力大,若是正面冲突,唐人联盟的船队怕是讨不到好处。但若是就此退让,解散香料联盟,拱手让出糖霜和香料的利益,不仅陈氏商行损失惨重,更会让南洋的唐人商行颜面尽失,日后在南洋立足,只会更加艰难。
“二哥,依我看,此事需得双管齐下。”
看完书信后的陈敬轩沉声道,
“一方面,咱们得加急备货,及早出发,同时多招募些经验丰富的水手和护卫,增强船队的战力;另一方面,不妨联络你交好的吕宋西班牙人。听你说红毛番子和西班牙人素来不和,狗咬狗的事情,咱们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陈敬源眼前一亮,陈敬轩这话倒是点醒了他。葡萄牙与西班牙在南洋争夺殖民地和贸易权多年,积怨颇深,若是能借力打力,确实能化解眼前的危机。
他重新拿起那封急信,目光落在信尾的一行小字上——“吕宋西班牙总督遣使来访,似有结盟之意”。原来周显早已想到了这一层,只是在信中未敢擅自做主。
“好!好一个双管齐下!”陈敬源豁然开朗,拍了拍陈敬轩的肩膀,“三弟,你说得没错!备货必须加快,我这就修书一封,让南洋的周显即刻联络西班牙总督,商谈结盟之事。红毛番子想独占檀木湾的糖霜和南部的香料,怕是没那么容易!”
他转身走进书房,笔墨纸砚早已备好。小厮研好墨,陈敬源提起狼毫,笔走龙蛇,一行行字迹落在宣纸上,既有对唐人联盟的指令,也有对船队护卫的部署。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却再也扰不乱陈敬源的心绪。他知道,这场南洋的贸易之争,不仅关乎陈氏商行、辽东的兴衰,更关乎数万南洋唐人的生计。葡萄牙人的窥伺,不过是风浪中的一叶暗礁,只要他沉着应对,定能让唐人的船队,在南洋的波涛中破浪前行。
写完最后一个字,陈敬源放下狼毫,将信笺仔细折叠好,塞进竹筒,用火漆重新封缄。他抬头望向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湖面,将湖水染成一片金红。
“备马。”陈敬源沉声吩咐亲随,“我要去神工院一趟,这批运送的火炮,必须尽快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