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将三人的身影投在帐壁上,忽明忽暗。
辽东舆图上的朱红墨痕,在跳动的火光里,竟似染上了几分血色。
祖大寿伸手抚过觉华岛旁的海岸线,指尖粗糙的茧子擦过羊皮纸,发出沙沙的轻响:
“敬轩兄弟既愿留下,那练兵之事,便是重中之重。只是这岛上的兵,大多是从宁远、锦州退下来的残兵,还有些是本地的渔民,虽有几分悍勇,却无军纪可言,上阵杀敌,怕是难当大用。”
陈敬源颔首,目光落在舆图上标注的军营位置:
“祖大哥所言极是。兵不在多,而在精。陈家麾下的一百余位护卫,皆是南洋风浪里练出来的汉子,又经西洋教头指点过火器之术,倒可充作骨干。只是人数太少,若要成军,还需从岛上兵士里择优选拔。”
陈敬轩闻言,上前一步,朗声道:
“兄长,我愿领此重任!这些年走南闯北,最近又去南洋,西洋的练兵之法我在浡泥跟西班牙也学了不少,管教把这些兵士练得个个以一当十!”
祖大寿看向陈敬轩,见他目光炯炯,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锐气,不由得点头赞道:
“好!陈兄弟有此魄力,实乃辽东之幸!我便奏请朝廷,举荐你为觉华岛守备,专司练兵之职。虽说这守备的任命需兵部核准,但眼下军情紧急,先授其职,再补文书便是。”
陈敬轩大喜,当即拱手行礼:“谢将军信任!敬轩定不辱使命!”
陈敬源看着弟弟,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又有一点担心,随即沉声道:
“守备一职,责任重大。你需记住,练兵首重军纪,其次才是武艺。大明的兵士,不是没有战力,而是败在军纪涣散,赏罚不明。你既要用西洋之法,也要融大明之制,不可生搬硬套。”
“兄长放心!”陈敬轩挺直腰杆,“我定立下军规:凡操练迟到者,杖责二十;临阵退缩者,斩立决;斩获敌首者,重赏!赏罚分明”
祖大寿抚掌大笑:“好一个赏罚分明!有你这句话,那些兵士定能死心塌地跟着你干!”
还有,陈敬源顺势从怀中取出一本账册,放在案几上:“这是兄弟从西洋购置的火器清单,有佛郎机炮、虎蹲炮共二十七门,掣电铳五百余杆,还有些火药、铅弹,都在镇海号的货舱里。这些火器,可先拨给精锐兵士使用,待兄弟回南洋一趟,再运来更多。”
祖大寿拿起账册,翻看几页,眼中满是震撼:“佛郎机炮!还有鸟铳!这些都是辽东将士梦寐以求的利器啊!有了这些火器,何愁女真铁骑不破!”他猛地合上账册,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陈兄弟,你这是救了整个辽东的命啊!”
陈敬源道:“将军言重了。唇亡齿寒,若辽东失守,女真铁骑便可长驱直入,届时江南半壁,也难保全。晚辈此举,不过是为了自保,亦是为了家国。”
三人又凑近舆图,细细商议练兵的章程。陈敬轩指着舆图上的一片空地:“此处位于岛的西侧,背靠高地,前临平原,是个练兵的好地方。我打算在此处建一座演武场,再盖几座营房,将兵士分为三营:前营练刀盾,中营练弓弩,后营练火器。每日卯时操练,午时休整,酉时再练阵法,如此往复,不出三月,定能练出一支精锐之师。”
祖大寿点头道:“此事我来安排,岛上的工匠虽少,但兵士们都可帮忙,建演武场、营房的木料,岛上的山林里多得是,不消十日,便可动工。只是这火器的用法,岛上的兵士大多不懂,还需陈兄弟麾下的护卫多费心指点。”
“这是自然。”陈敬源道,
“小弟东风号的护卫队长张桐,精通火器之术,可让他担任火器营的教头,专门教导兵士如何装填、瞄准、射击。”
谈及此处,祖大寿忽然想起一事,眉头微皱:
“陈兄弟,你带来的这些火器,虽威力巨大,但火药消耗极快,辽东本地无法炼制,若是断了补给,可就麻烦了。”
陈敬源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将军放心,晚辈早已想到此事。火药的配方兄弟也已习得,只需硫磺、硝石、木炭三种原料,便可炼制。硫磺可从南洋运来,硝石辽东本地便有,木炭更是遍地都是。兄弟打算在岛上建一座火药作坊,由张桐负责监制,如此一来,火药便可自给自足,不必再依赖南洋补给。”
祖大寿闻言,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他站起身,对着陈敬源深深一揖:
“陈兄弟思虑周全,祖某佩服!有你相助,觉华岛定能成为女真铁骑的克星!”
陈敬源连忙扶起他,道:“将军不必多礼。我辈同心协力,方能共渡难关。眼下还有一件要事,便是加固觉华岛的城防。这岛屿四面环海,虽易守难攻,但岸防薄弱,若女真水师来袭,怕是难以抵挡。兄弟打算在岸边修建几座炮台,将佛郎机炮架于其上,再布置些鹿角、拒马,如此一来,便可万无一失。”
“此事正合我意!”祖大寿道,“我麾下有几名把总,精通筑城之术,可让他们配合陈兄弟,负责修建炮台。只是这炮台的选址,还需仔细斟酌。”
三人又围着舆图,指点着岸边的几处险要之地,商议炮台的选址。烛火越烧越短,帐外的风雪渐渐停歇,东方的天际,泛起了一抹鱼肚白。帐内的三人,却毫无倦意,眼中满是振奋之色。
陈敬轩看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只觉得胸中热血翻涌,他仿佛已经看到,数月之后,觉华岛上旌旗招展,兵士们操练正酣,佛郎机炮在岸边昂首挺立,后金铁骑望岛兴叹。
陈敬源放下手中的狼毫,将商议好的章程一一记录在册,抬头看向祖大寿,沉声道:“将军,练兵、筑城、制火药,这三件事,便是眼下的重中之重。兄弟今日便动身,返回南洋采购粮草、军械,待诸事齐备,便率船队归来,与将军共守这觉华岛!”
祖大寿握住陈敬源的手,目光坚定:
“陈兄弟一路保重!祖某在觉华岛静候佳音!待你归来之日,便是我大明辽东将士扬眉吐气之时!”
陈敬轩也走上前,与兄长并肩而立:
“兄长放心去,岛上的事,有我和祖将军在,定不会出半点差错!”
陈敬源看着眼前的两人,眼中满是欣慰。
帐外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一轮红日,从海平面上缓缓升起,码头之上,镇海号的风帆已经扬起,随时准备启航。
陈敬源转身,最后看了一眼参将大营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弟弟,沉声道:“书信我会交给父母,还有注意安全!”
号角声起,风帆鼓荡,镇海号三艘福船缓缓驶离港湾,向着苏州的方向,破浪而去。
码头上,祖大寿与陈敬轩并肩而立,望着远去的船影,久久不曾离去。海风卷着咸涩的气息,吹拂着两人的衣衫,也吹拂着他们心中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