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缩在值班室的角落,死死盯着打印机刚刚吐出的那张纸条。
白纸黑字,像一道催命符:“第七岗——已有人归。”我的视线无法从井口那个六角阵法上移开,阵中央那双摆得端端正正的童鞋,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我的脑子。
凡子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脚步轻得像猫。
他手里拎着一个改装过的电表读数仪,屏幕上闪烁着幽绿色的数据流。
他没看我,眼睛却紧盯着仪器,压低声音说:“你昨晚没回宿舍,但我监控着。宿舍的灯开了两个小时,热水器启动了三次,连你床头那本你从来不看的《殡仪操作手册》,都被翻到了第四十七页。”
我闭上眼,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转动的声音,像生了锈的齿轮在干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它在学我的习惯。”我干涩地开口,“但它漏了一点,它不该知道我怕黑,所以睡前总会留一盏夜灯。它把所有灯都关了。”
“问题不在这里。”凡子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恐惧,“问题不在它学得多像,而在……它用电的方式,和你一、模、一、样。每个电器的功率曲线,每次开关的间隔,都跟你的数据模型完全重合。它不是在模仿,它是在复制你的存在。”
天还没亮透,我像个贼一样翻过了殡仪馆的围墙,一路狂奔到镇南。
赵裁缝家就在一条窄巷的尽头,一进去,满屋子都是垂挂下来的白布,像是凝固的浓雾,阴冷刺骨。
老人耳朵很背,我吼了好几遍,他才迷迷糊糊地听明白。
他没直接回答我,只是嘟囔着:“替身穿衣不过三,穿了三次,真身就该进棺材了。”
我追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颤巍巍地走到一个旧木箱前,从最底下抽出一件小得可怜的寿衣,布料已经泛黄。
“七九年,火葬场出过事,烧一对双胞胎。结果烧了一个,另一个跑了。”老人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可怪事就在第三天,那个活着的娃,自己穿着死掉那个的寿衣回了家。他娘高兴坏了,还给他煮了汤圆。结果第四天一早,活的那个娃,尸首从井里浮了起来。而那个烧死的,正端端端坐在堂屋里,吃他娘煮的汤圆。”
他用枯瘦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那件小寿衣。
“衣服是认魂的。你穿了它的衣服,就算你本来不是该死的那个人,你也成了‘该死的人’。”
一道闪电劈进我的脑海。
我猛地想起来,昨晚在宿舍监控里看到的那个“我”,身上穿的那件旧夹克——那是我去年冬天扔在姑妈家的,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了。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赵裁缝家,刚跑到巷口,凡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声音急促得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小舟,我查了殡仪馆的配电房记录,有大发现!那个‘东西’的活动范围,始终是以陈阿婆家为圆心,半径五百米。在这个范围里,所有带电设备,一到午夜十二点,都会产生一种微弱的共振,像是在跟它同频。”
我姑妈就姓陈。
“我还调了过去七天的电费数据,”凡子的声音开始发抖,“画出了一条曲线。每晚它‘现身’的时间都在稳定递增,而我从你身上采集到的生物电信号,却在同步衰减!它在吞噬你!”他顿了顿,呼吸声很重,“还有,我把黄皮给我的那块招魂镜残片用紫外线灯照了一下,铜锈下面有一行小字:影借衣形,魂借灯行。”
影借衣形,魂借灯行。
衣服是它的躯壳,电是它的通路。
它不是在模仿我,它是在通过日常生活中那些“被看见”、“被使用”的行为,一点一点地窃取我的“存在权重”,把我从这个世界上挤出去。
电话还没挂,黄皮的电话就插了进来。
我切换过去,黄皮的声音抖得像筛糠。
“小舟……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他像是跑了很远的路,上气不接下气,“我半夜去了火葬场旧址,在那堆废弃的锅炉后面,挖出了另外半块镜框,上面刻着‘招魂不招怨’。我刚要走,就觉得后背发凉,回头一看,镜框背面按着一个烧焦的小手印……跟你肩膀上那个,一模一样!”
我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左肩,那块胎记一样的疤痕仿佛也开始发烫。
“我拿打火机照了一下,火光一闪,那个手印……它动了!五个指头自己收拢,攥成了拳头!”黄皮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全想起来了。二十年前那个下雨的晚上,我亲眼看见的!王师傅把一个用白布裹着的小孩塞进焚化炉,可炉子根本没点火,那孩子……那孩子是自己烧起来的!火光从白布里透出来,烧完之后,灰烬里就只剩下这面镜子和六双童鞋。小舟,不是我们烧了它……是它自己回来的!”
夜幕再次降临,这是第七夜。
我像个幽魂,潜回了姑妈家院外。
屋里的灯亮着,温暖的橘色光芒从窗户里透出来。
那个“我”,正坐在饭桌前,手里拿着一本陈旧的相册,一页一页地翻着。
他指着其中一张照片,声音轻快,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姑妈,这张是我三岁时候拍的吧?你看我笑得多傻。”
姑妈就坐在他对面,脸上是慈祥的笑,眼神里满是宠溺。
她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递过去,“是啊,你小时候最怕冷,天一凉,小手就冰凉,总要我给你捂着才肯睡。”
我躲在窗下的阴影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没有一丝痛感。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因为我根本不记得拍过这张照片。
更可怕的是,我的记忆正在变得模糊:三岁那年冬天,我真的发过一场高烧吗?
还是说,这只是那个“东西”植入的、用来替代我真实过去的虚假记忆?
就在这时,屋内的灯光毫无征兆地闪了一下,灭了,又在下一秒重新亮起。
桌前的那个“我”,身上已经换上了那件我遗失的旧夹克。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精准地穿透玻璃,望向我藏身的地方。
他的嘴角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绝对不属于我的,冰冷而诡异的笑容。
院墙外的电表箱里,传来“咔”的一声轻响,数字跳了一格。
第八天,提前开始了。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跑。
我像只受惊的野狗,手脚并用地从姑妈家墙外逃离,不辨方向,直到力气耗尽,一头栽倒。
等我恢复意识,发现自己正蜷缩在赵裁缝家的后院柴堆旁,手臂上那枚掌印胎记,正隐隐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