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渊离去已有半月，北境战事尚未有明确消息传回，京城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这份平静之下，暗流依旧涌动。
李晓晓将那份蚀骨的牵挂深深压在心底，全副精力投入到了“锦绣阁”的开张筹备中。这不仅是她打发时间、转移注意力的方式，更是她实践自身价值、构建独立根基的重要一步。
铺面选在了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位置不算最顶级的，却闹中取静，门面不大，但装修得极为雅致。没有寻常绸缎庄那种堆金砌玉的浮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雅含蓄的美学。门楣上悬挂着黑底金字的匾额，“锦绣阁”三字是李晓晓亲笔所书，字体清秀中带着一股不输男子的风骨，引来不少文人墨客驻足品评。
开张这日，没有敲锣打鼓的喧嚣，只在门口摆放了两排寓意吉祥的花篮，以及一块简洁的告示牌，上面写着“锦绣阁今日开张，欢迎品鉴”的字样。然而，这种低调反而勾起了一些人的好奇心。
店内陈设更是令人耳目一新。光线明亮柔和，一件件服饰并非拥挤地悬挂，而是如同艺术品般，在特定的区域进行展示。有的区域主打“现代简约风”，衣裙摒弃了繁复的刺绣和层叠的裙裾，强调剪裁的利落和线条的流畅，多用素雅的颜色，却在领口、袖口或腰身处点缀以极具巧思的简约纹样，显得干练又别致。另一区域则主打“古典新风”，并非完全复古，而是在传统汉服或晏朝流行服饰的基础上，融入现代审美，改良了过于宽大的袖摆和拖沓的裙长，使其更便于日常活动，同时色彩搭配和图案设计又保留了古典的韵味与雅致。
除了成衣，店内还陈列着一些单独的绣品。这些绣品也与常见的花鸟虫鱼不同，有的是意境深远的山水小品，有的是充满几何美感的设计图案，甚至还有几幅绣的是形态可爱的猫犬，活灵活现，惹人喜爱。所用的丝线色彩也极为讲究，过渡自然，光泽柔和。
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锦绣阁的经营模式。店内悬挂的成衣大多只有一件，且标明“限量款”或“展示样衣”。旁边附有详细的说明：客人可以选定款式，由绣娘量体裁衣，进行定制，确保独一无二。同时，锦绣阁推出了“会员预购”制度，一次性消费满一定额度，或缴纳少量会员费，即可成为会员。会员不仅能享受定制优先权、价格优惠，还能提前看到下一季的新品图册，并拥有优先预订购买的资格。
这些闻所未闻的销售方式，迅速在京城追求新奇和品位的夫人小姐圈中引起了热议。
开张首日，客人不算非常多，但进来的人大多流连忘返，对店内的设计和商品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李晓晓并未亲自在店内招呼，她坐在二楼的雅间内，透过一道巧妙设计的纱帘，观察着楼下的情形。掌柜是一位四十岁上下、面容清癯、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姓方，是晓晓通过皇帝李珩的人脉，从皇商体系中挖来的可靠之人，为人谨慎，能力出众。几位绣娘也都是精挑细选，不仅手艺精湛，而且口风严，背景干净。
临近午时，店内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只见一位身着月白绫裙、外罩淡青色薄纱披风的少女，在两名丫鬟的陪伴下走了进来。她容貌清丽，气质高雅，眉宇间带着一股书卷气的清冷，行动间步履从容，一举一动都透着良好的教养。
她一进店，目光便被一件挂在显眼处的“竹韵”长裙所吸引。那裙子用的是雨过天青色的软罗，裙摆上没有繁复刺绣，而是用深浅不同的墨绿色丝线，以极其写意的手法绣出了几杆疏密有致的翠竹，清雅绝伦，与她自身的气质极为相合。
方掌柜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这位小姐气度不凡，连忙上前招呼。
那少女仔细看了看那竹纹的绣工，又摸了摸料子，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喜爱，但并未立刻表态，而是又在店内细细观赏了一圈，越看眼中惊讶之色越浓。
“掌柜的，这些图样和款式，似乎与市面上流行的颇为不同，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少女声音清越，带着一丝探究。
方掌柜按照李晓晓事先的交代，微笑着回答：“回小姐的话，这些皆是我家东家亲自设计。东家素喜清雅，又好古出新，故而有了这些尝试。”
“古出新……”少女品味着这个词，点了点头，“确实当得起这三个字。既有古韵，又不泥古，更贴合当下，难得。”她再次看向那件“竹韵”长裙，“这件，我要了。就按你们这儿的规矩，定制。”
“小姐好眼光。”方掌柜笑道，“不知小姐可愿成为本店会员？日后有新样图册，可优先送至府上预览。”
“哦？”少女挑了挑眉，显然对这种模式很感兴趣，“如何成为会员？”
就在这时，李晓晓在楼上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缓步从楼上走了下来。她今日穿着也很简单，一身藕荷色的常服，未施粉黛，只簪了一根素银簪子，却更显得眉目如画，气质沉静。
“若小姐不弃，这第一份会员资格，便当是锦绣阁赠与小姐的见面礼如何？”李晓晓微笑着开口，声音温和。
那少女闻声转头，看到李晓晓，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和疑惑。她觉得眼前这女子有些面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毕竟，李晓晓这位“痴傻”长公主，过去极少在公开场合露面，即便露面，也是懵懂混沌的模样，与眼前这位眼神清亮、谈吐从容的女子判若两人。
“这位是……”少女迟疑道。
方掌柜连忙介绍：“这位便是我们锦绣阁的东家，李小姐。”
李晓晓微微颔首：“在下李晓晓。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听到“李晓晓”这个名字，那少女瞳孔微缩，脸上瞬间闪过震惊、恍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她显然立刻联想到了宫中那位传闻“病愈”后变得有些不同的长公主殿下。但她很快便收敛了情绪，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屈膝行了一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小女陆清雅，家父乃吏部尚书陆文渊。不知是……李小姐当面，失礼了。”
她刻意模糊了称呼，既点明了自己的身份，又没有直接点破李晓晓的公主身份，显得十分得体。
李晓晓心中了然，原来是吏部尚书之女，京城有名的才女陆清雅。她早就通过福安或顾长渊留下的信息渠道，对京中一些重要人物及其家眷有所了解。这陆清雅才情过人，性子清高，等闲人入不得她的眼，若能结交，无论是于“锦绣阁”的发展，还是于她自身在京城女眷圈子中的立足，都大有裨益。
“原来是陆小姐，久闻才名，幸会。”李晓晓笑容不变，伸手虚扶，“不必多礼。在这锦绣阁中，我只是东家，你是客人，无需拘束。”
她这般平易近人的态度，让陆清雅微微有些意外，同时也生出了几分好感。她原本对那些关于长公主“痴傻”或“妖异”的传闻将信将疑，今日一见，却觉得这位公主（或者说李小姐）气度不凡，眼光独到，与传闻中截然不同。
“李小姐过誉。”陆清雅直起身，目光再次落在那件“竹韵”长裙上，坦言道，“清雅确实极喜这件裙子的设计，清雅脱俗，不落窠臼。”
“陆小姐气质如兰，与此衣相得益彰。”李晓晓笑道，“既然陆小姐喜欢，这会员资格便定下了。稍后我会让人将凭证和首批图册送至府上。至于这件‘竹韵’，我会让最好的绣娘为陆小姐量身定制，保证合身。”
“那便多谢李小姐了。”陆清雅这次没有推辞，爽快地应下。她顿了顿，带着一丝好奇问道：“不知李小姐这些设计灵感从何而来？清雅自认也读过些诗书，看过些画作，却从未见过如此别具一格的风韵。”
李晓晓引她在旁边的茶座坐下，吩咐人上了茶点，这才从容答道：“无非是多看，多思，博采众长罢了。觉得好看的便记下，觉得不便的便试着改改。譬如这衣袖，宽大虽显风流，但书写作画时难免沾染墨迹，稍作收束，既利落，也实用。”她指着陆清雅身上那略显宽大的袖口，随口举例。
陆清雅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又想起平日读书写字时确实常有此困扰，不禁点头：“李小姐所思，确实细致入微。”她心中对李晓晓的评价又高了几分。这位公主，并非只有奇思妙想，更懂得体察入微的实用之道。
两人又就着店内的其他一些设计聊了起来，从色彩搭配谈到纹样寓意，又从衣料选择谈到不同场合的着装礼仪。李晓晓凭借着超越时代的审美见识和历史知识储备，每每都能说出一些让陆清雅感到新颖又颇有道理的见解。陆清雅本是心高气傲之人，但在李晓晓面前，却不由得被她广博的见识和独特的视角所折服，交谈间，最初的那份疏离和审视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遇到知音的欣喜和敬佩。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陆清雅由衷感叹，“往日只知埋头故纸堆，却不知这衣食住行中，亦有大文章。李小姐之才，清雅佩服。”
“陆小姐谬赞了，不过是些微末技艺，难登大雅之堂。”李晓晓谦逊道，心中却知，这第一步，算是走对了。通过陆清雅，她的“锦绣阁”和她的“才名”，很快便会以一种更正面、更风雅的方式，在京城的上流圈子中传播开来。
陆清雅定好了衣服，又预定了两件看中的绣品，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临走前，她看向李晓晓的目光已带着明显的亲近之意：“日后若有机会，清雅还想向李小姐多多请教。”
“陆小姐随时欢迎。”李晓晓含笑将她送至门口。
看着陆清雅的马车远去，李晓晓转身回到店内二楼。方掌柜跟了上来，低声汇报着今日的营收和客情，虽然客人不多，但成交的几单金额都不小，且多是像陆清雅这样的官家小姐，潜力巨大。
“做得很好。”李晓晓赞许地点点头，“记住，我们做的不是一锤子买卖，是口碑，是圈子。对每一位客人都要用心，尤其是这些会员，她们的信息、喜好，都要详细记录在册，但要绝对保密。”
“东家放心，小人明白。”方掌柜恭敬应道。他心中对这位年轻的东家也是佩服得紧，不仅想法新奇，手段也高明，更难得的是心思缜密。
李晓晓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朱雀大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锦绣阁，这枚棋子已经落下。它明面上是她的产业，是她的兴趣和寄托，暗地里，也将逐渐成为她收集信息、结交人脉的一个节点。方掌柜和这些绣娘，便是她初步构建的网络核心。通过她们与各府女眷的接触，许多看似不起眼的闲聊和信息，都可能汇聚到这里，经过筛选和分析，成为有价值的情报。
顾长渊在边境用刀剑守护疆土，而她，则要在这繁华的京城，用智慧和手段，为自己，也为他们共同的未来，织就一张无形的网，筑起一座坚实的堡垒。
她轻轻抚过窗棂，目光坚定。
北境的风雪，京城的暗流，她都要稳稳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