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雾气像牛乳一样浓,几步外就看不真切。
露水打湿的茅草刮过小腿,冰凉刺骨。
我死死攥着别在腰后的斧头柄,手心全是冷汗,每一步都踩在腐烂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清晨格外刺耳。
总感觉身后的雾气里,有东西在跟着。
不是脚步声,是一种……
被盯着后脑勺的冷冰冰的骚挠感。
我不敢回头,拼命加快脚步,朝着记忆里东南坡歪脖子树的方向。
掌心的烙印一阵阵发烫,像有个小火炭在皮肉里烧。
怀里那两个针线包贴在心口,一个微温,一个冰凉。老妪的话在脑子里打转:“莫信戴铜镯的人,莫喝井西头的水,莫答应夜半敲门声……”
这三句没头没尾的忌讳,像三根绳子,勒得我喘不过气。
娘到底惹上了什么?这村子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终于,透过稀薄的雾气。
那棵歪脖子老冬青树黑黢黢的影子出现了。
它歪斜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树干上那道被雷劈出的焦黑裂痕,像一张狰狞的嘴。
我心跳加速。
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四周只有风吹时,才深吸一口气,猫着腰凑到树下。
树根处盘根错节,形成一个天然的凹陷。
我用手扒开堆积的枯枝败叶,一个约莫脸盆大小、黑乎乎的树洞露了出来。洞里散发出一股泥土和木头腐烂的闷味。
洞里会有啥?老妪说的“东西”是啥?是娘留下的吗?
我咽了口唾沫。
右手紧紧攥着斧头,左手颤抖着伸进树洞。
洞很深,手臂几乎全伸进去才到底。我摸了一下,触碰到的不是泥土,而是一个硬硬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小心地把它掏出来,沉甸甸的。
油布包得很厚,缠着麻绳,打的是山里人常用的那种死结,绳结上还沾着一点已经干涸发黑的泥渍。
这结……这手法……有点像娘平时捆东西的习惯!
我激动得手发抖,用牙齿和斧刃配合,费了好大劲才割开麻绳,一层层揭开油布。
里面包着的,不是金银,也不是信件,而是几样让我目瞪口呆的东西——
一把巴掌大小、锈迹斑斑的老式黄铜钥匙?钥匙柄磨得光滑,上面似乎刻着模糊的花纹。
一个扁平的、用楠竹根抠出来的小盒子,盒盖紧闭,严丝合缝。
还有一小卷用红丝线捆着的、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牛皮纸?纸色发黄,边角磨损得厉害。
这是啥?钥匙是开哪里的?竹根盒里装着什么?牛皮纸上写了啥?
我迫不及待地想打开竹根盒。
却发现盒盖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了,纹丝不动。
我又小心地展开那卷牛皮纸。纸上的字是用毛笔写的,字迹娟秀中带着一股韧劲,我认不全,但依稀能辨认出几个字:
“……水井……西……莫近……”
“……铜镯……信……引路……”
“……三更……莫应……敲门……”
“……树下……东西……交川儿……”
川儿! 是我的小名!这纸是娘留下的?她早知道我会来?
可是转念一想,娘不会写字,这不可能是娘留下的,除非她请人代写。
我困惑起来,眼前一片迷茫。
但我对这个发现还是充满好奇。
我继续往下看,纸的末尾,字迹变得有些潦草,仿佛是在匆忙中写就:
“……若见(后面几个字被水渍晕开,模糊不清)……速离!”
“……村南(又一个墨团)……祠堂……牌位下……”
最后一行字更是让我心惊肉跳:
“……切记!有人……扮作……(字迹到此戛然而止,纸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像是笔尖戳破的墨点)”
信息支离破碎,但每个字都牵着我的心。
水井西、铜镯、三更莫应门……和老妪说的三件事对上了!但遗憾的是娘不会写字。
正当我纳闷的时候,掌心烙印毫无征兆地猛地灼痛!像被烧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与此同时,怀里那个疑似娘的、略显陈旧的针线包,也突兀地发起热来!
有危险!
我猛地抬头!
只见不远处浓密的雾气中,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佝偻的人影!看身形像个老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上戴着顶破草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雾里,面朝着我这边,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站了很久。
是人是鬼?!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下意识地抓紧了斧头,慢慢站起身,死死盯住那个人影。雾气缭绕,那影子显得格外不真实。
对峙了几秒钟,那人影忽然动了。
他抬起一只手,手里好像提着个什么东西,朝着我这边,轻轻晃了晃。
他在……招手?让我过去?
去他妈的!老妪和疑似娘都警告过“莫信”!我咬紧牙关,不但没过去,反而后退了一步,背靠住了歪脖子树粗糙的树干。
那人影见我不动,似乎顿了顿。
然后,他做了一个更诡异的动作——
他慢慢抬起另一只手,伸到了我勉强能看清的位置,那只手腕上,赫然套着一个黄澄澄的、在雾气中泛着暗淡幽光的铜镯子!
戴铜镯的人!
老妪和疑似娘纸上的警告瞬间在我脑中弥漫开来!莫信戴铜镯的人!
我心脏狂跳,是他!他就是那个不能信的人!他想引我过去干什么?
我握紧斧头,摆出防御的姿势,用尽力气(虽然发不出声)从喉咙里挤出威慑的低吼。
雾中那人影,看到我的反应,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隔着浓雾,看不真切,更像是一种感觉。然后,他缓缓摇了摇头,提着东西的手垂了下去。接着,他转过身,不紧不慢地,一步一步,消失在了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深处。
自始至终,他没说一句话,我没看清他的脸。
直到那身影完全被浓雾吞没,我还僵在原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咚咚”地砸着胸口。掌心的灼痛感和针线包的热度,也慢慢消退下去。
警告应验了!
疑似娘留下的东西是真的!这个村子,真的有人(或者不是人)在盯着我!戴铜镯的……他刚才手里提的是什么?好像是个……竹篮?
我猛地想起纸上那句没写完的话——“有人扮作……”。扮作什么?扮作寻常村民?还是……?
不敢再待下去了!
我飞快地将钥匙、竹根盒、牛皮纸重新用油布包好,紧紧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和两个针线包放在一起。然后,头也不回地冲下东南坡。
现在该怎么办?
村南祠堂?牌位下?要去吗?那里会不会是陷阱?
可是,我找了这么多年娘,闯过那么危险,我还怕前面的危险吗?不管那里有无娘的答案,我都要向前。
浓雾未散,前方的路模糊不清。
我攥紧斧头,看了一眼村子的方向,咬了咬牙。
必须去。
就算那是龙潭虎穴,为找失踪的娘,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