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淮海路梧桐树的叶子已落了大半。朱锁锁的生活依旧沿着她熟悉的轨道运行——上班、社交、接受或拒绝追求者的殷勤。但某些东西,如同这季节更替的空气,已然发生了变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她从舅妈那里,断断续续听到了更多关于骆佳明的消息。不再是模糊的“混得不错”,而是具体得让她心惊肉跳的细节:在陆家嘴开了投资公司,买了浦东的大房子,出手阔绰……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个与她记忆中截然不同的、陌生而强大的形象。
那个曾经需要她施舍一点关注和笑容,就能让他欢喜半天的“表哥”,如今已站在了她需要仰望的高度。这种认知像一根细刺,扎在她骄傲的心上,不致命,却时时带来不适。
终于,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她按捺不住内心的复杂情绪,提着一盒精心挑选的进口水果,来到了舅妈口中的新家地址。
站在气派的小区门口,看着需要刷卡才能进入的玻璃大门和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朱锁锁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和头发,心中竟生出一丝罕见的紧张和局促,仿佛要去拜访某个重要人物,而非回“自己家”。
按照舅妈给的楼栋和门牌号,她找到了那栋楼,乘坐着平稳无声的电梯直达十八楼。按下门铃,里面传来舅妈熟悉而轻快的声音:“来啦!”
门开了,舅妈围着围裙,脸上带着满足的红光。看到朱锁锁,她先是惊喜,随即热情地把她拉进门:“锁锁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哎呀,来就来,还买什么东西!”
朱锁锁踏入玄关,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室内景象所吸引。宽敞明亮的客厅,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瓷砖地面,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开阔的城市景观,阳光毫无阻碍地洒满每个角落。精致的吊灯,舒适的皮质沙发,墙上挂着颇有艺术感的装饰画……一切都与她记忆中那个拥挤、陈旧、弥漫着油烟味的弄堂老家天差地别。
她换上舅妈递过来的崭新拖鞋,感觉自己脚下的每一步都有些不真实。
“佳明呢?”她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悄悄扫视着各个房间。
“在书房呢,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一天到晚对着电脑。”舅妈语气里带着嗔怪,眼神却满是骄傲,“你先坐,我去叫他。”
“不用了舅妈,别打扰他。”朱锁锁连忙摆手,自己在沙发上坐下,沙发柔软而富有支撑力,坐感舒适。
舅妈给她倒了杯水,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新家的好,小区的方便,言语间充满了对儿子的夸赞和对现今生活的满足。
过了一会儿,书房门打开,骆佳明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羊绒衫,身姿挺拔,脸上带着一丝思考后的疲惫,却更添了几分沉稳的气质。他看到朱锁锁,眼神平静无波,如同看到一位普通的来访客人。
“锁锁来了。”他打了个招呼,语气客气而疏离,听不出喜怒。
“嗯,过来看看舅舅舅妈。”朱锁锁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自然,试图用过去那种略带亲昵和随意的语气说话,“佳明哥,你这新家可真漂亮。”
“还行,住着舒服。”骆佳明淡淡回应,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接了杯水,并没有在她身边坐下,而是倚在旁边的餐桌上,“最近工作怎么样?”
“就那样吧,老样子。”朱锁锁忽然觉得,自己那些关于办公室八卦、追求者趣闻的话题,在这个环境里,在这个已然陌生的表哥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不合时宜。她试图找回过去那种掌控对话的感觉,却发现对方根本不给机会。
骆佳明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追问,也没有像过去那样,对她说的任何小事都表现出兴趣。气氛一时间有些冷场。
舅妈似乎察觉到什么,连忙打圆场,说起晚上做什么菜。骆佳明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关于食材的建议,显得对生活颇为熟稔。
朱锁锁坐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她看着骆佳明从容地与舅妈交谈,看着他即使穿着家居服也难掩的精英气度,再想起咖啡馆那次他云淡风轻买单离开的背影……一种清晰的、带着失落和酸楚的认知,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她可能,真的永远失去了那个对她唯命是从、将她视若珍宝的“哥哥”。
坐了不到半小时,朱锁锁便借口晚上还有约,起身告辞。舅妈挽留不住,只好送她到门口。
骆佳明也走了过来,依旧客气地说:“路上小心。”
朱锁锁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厚重的、紧闭的入户门,门内是温暖明亮、与她无关的新世界。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知道了,佳明哥,舅妈,你们回去吧。”
转身走进电梯,看着金属门缓缓合拢,映出自己有些失魂落魄的脸。电梯下行带来的失重感,让她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愈发明显。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和骆佳明,已经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且渐行渐远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