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歇,只余下屋檐残滴敲打碎石的单调声响,衬得荒村愈发死寂。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湿土混合的怪异气味,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在渐亮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沈星魂撕下衣襟,草草包扎着自己左肩深可见骨的伤口,动作因疼痛而有些僵硬。
她的目光却始终落在身侧的孤狼身上。
自冷羿说出“葬剑渊”三个字后,孤狼便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背靠残垣,低着头。
湿漉漉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以及握着饮血刀、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
他周身的气息混乱而危险,像是压抑着即将爆发的火山。
那不仅仅是因为伤势,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冲击。
“葬剑渊……”
沈星魂轻声重复着这个地名,试图在记忆中的天机阁卷宗里搜寻相关信息,却一无所获。
这似乎是一个被刻意抹去或封存的禁忌之名。
“那是什么地方?”
孤狼没有回答。
他缓缓抬起头,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混入衣领的血污之中。
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沈星魂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痛苦、憎恨与一丝……恐惧的复杂情绪。
“一个……该死的地方。”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每个字都带着铁锈味。
他撑着饮血刀,艰难地站直身体,脚步虚浮地走向最近的一具灰面具杀手的尸体。
他蹲下身,不顾肮脏,在那杀手冰冷的身上搜寻着。
沈星魂默默跟上,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冷羿虽已离去,但他说过,“灰魇”的人不止这一批。
孤狼从那杀手怀中摸出几枚同样的淬毒飞镖,以及一块小小的、与之前那块类似的黑色铁牌。
只是这块铁牌背面的空白处,多了一个浅浅的、如同被利器划出的刻痕,像是一道闪电。
他将铁牌攥在掌心,冰冷的触感让他眼中的混乱稍稍沉淀,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冰冷。
“灰魇……”孤狼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锐利如刀,“果然是他们。”
“你之前就怀疑?”沈星魂问道。
“狼群鼎盛时,曾与灰魇有过接触,或者说……冲突。”
孤狼站起身,将铁牌收起,目光投向东南,那是凌州的方向,也是葬剑渊可能所在的大致方位。
“他们像影子一样,很少直接现身,但每次出现,都伴随着大人物的死亡或重大秘密的消失。
狼王……似乎也一直在查他们,但收获甚微。”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深刻的忌惮:“他们杀人,不留痕迹,甚至……能抹去死者存在过的部分记忆和线索。比幽冥卫更诡异,更难以捉摸。”
沈星魂听得心底发寒。一个连狼王都难以摸清底细、行事如此诡秘恐怖的组织,为何会盯上他们?
是因为山河社稷图?还是因为孤狼本身?
“那葬剑渊……”她再次将话题拉回这个让孤狼失态的名字上。
孤狼的呼吸明显一窒。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沈星魂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用一种极其压抑的语调开口: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师父的地方。”
师父?沈星魂微微一怔。
这是孤狼第一次提及他的师承。
她一直以为他的武功是狼群厮杀中磨砺出来的野路子。
“也是他……葬身之地。”孤狼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刻骨的痛楚,“被我……亲手所葬。”
沈星魂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亲手埋葬自己的师父?在名为“葬剑”的深渊?
这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惨烈往事?
她看着孤狼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没有继续追问。
有些伤痕,揭开便是鲜血淋漓。
“狼王让你去那里……”沈星魂沉吟道,“他说‘旧疾缠身,非药石可医’,难道……葬剑渊有医治你体内隐患的方法?”
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但狼王会有如此好心?
孤狼嘴角扯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方法?或许吧。但更可能是……另一个陷阱。”
他抚摸着胸前的疤痕,仿佛能感受到那旧疾在丹田深处蠢蠢欲动,“他知道我的过去,知道我的弱点。”
“引我去葬剑渊,无非是想看看,在被逼到绝境时,我这把‘锈刀’是会彻底断裂,还是……能斩开新的道路。”
他的分析冷静得近乎残酷,仿佛在谈论别人的命运。
“那我们去吗?”沈星魂问。
尽管知道可能是陷阱,但狼王的话无疑点明了唯一可能的生路。
孤狼体内的旧疾如同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会爆发。
孤狼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雨后的山林清新却危机四伏。
“先离开这里。”
他最终说道,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决断,“灰魇的人随时会来。凌州,还是要去的。”
他需要更多关于灰魇的线索,也需要确认金钱帮与天机阁内奸的关联。
葬剑渊……那是最终的选择,或许也是最危险的选择,但在那之前,他必须尽可能恢复力量,查明真相。
“你的伤……”沈星魂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色和身上多处崩裂的伤口,担忧道。
“死不了。”孤狼迈开脚步,虽然缓慢,却异常坚定。
他必须活着,至少在弄清楚一切真相,了结所有恩怨之前。
沈星魂不再多言,紧随其后。
两人踩着泥泞,穿过死寂的荒村,消失在晨雾缭绕的山林之中。
身后,那片浸透鲜血的土地,以及“葬剑渊”这个如同诅咒般的地名,如同沉重的阴影,牢牢烙印在两人的心头。
前路未知,杀机四伏。
而一段被尘封的惨烈过往,正随着孤狼的脚步,缓缓揭开冰山一角。
(第四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