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昊有些踉跄着靠在墙上,胳膊上的红肿处已经起了水泡,他咬着牙没哼声,额头上的冷汗却顺着下巴往下滴。
林默扶着他,自己的后颈也火辣辣地疼,刚才在拖拉机上被颠簸得差点晕过去。
此刻强撑着站直,目光死死盯着赵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王医生眼角的余光扫过林默三人,见他们虽面带痛苦,却还能稳稳站着,裸露肌肤上的红肿虽触目惊心,呼吸却还算平稳,显然是蜂蛰里的轻症。
他只一瞬便收回目光,眉头锁得更紧,转身快步走向苏晓晓的推床。
指尖刚触到苏晓晓泛青的皮肤,那片青黑的肿胀处已经开始泛出灰败的色泽。
指腹按压的凹陷久久不褪,像一块失去生机的朽木。
“血压?”他头也不抬地问,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急。
护士报数的声音还没落地,王医生已经直起身,几乎是踉跄着扑到赵磊床边。
男孩仰躺着,嘴唇紫得像浸了墨,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黏在惨白的皮肤上。
他一把掀开赵磊的眼皮,手电筒的光刺破黑暗,那对瞳孔却像蒙了层白雾的玻璃珠。
涣散得连光都抓不住,只懒洋洋地缩了缩,连最基本的反射都迟钝得吓人。
“颈动脉……”他喃喃着,指尖颤抖着探向男孩的脖颈。
皮肤下的搏动轻得像羽毛拂过,时断时续,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像在悬崖边晃悠。
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沉下去,再也浮不上来。
王医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扯开赵磊的衣领,锁骨处密密麻麻的红点已经连成了片,有些地方甚至发紫。
“被什么蜂蛰的?马蜂?还是胡蜂?”
李铁柱愣了下,赶紧说听娃们描述是:“黑黄相间的,个头比指头肚大,我们叫‘杀人蜂’!”
王医生脸色一沉:“是金环胡蜂!毒性非常强!”
他转头冲护士喊:“肾上腺素1毫克,肌内注射!苯海拉明20毫克静推!快!”
王医生的目光猛地扫向苏晓晓的病床,听诊器线在他胸前急促晃动:“蛇毒血清!赶紧问清楚是什么蛇!”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迸出来的,白大褂的下摆随着他转身的动作扫过床沿,带起一阵裹挟着消毒水味的风。
周明的脸“唰”地褪尽血色,指甲像钢针似的狠狠掐进掌心。
“我……我们没看清……”声音抖得像被狂风卷着的碎纸,每个字都裹着滚烫的悔意。
“都怪我……”悔恨像毒藤似的缠上心口,勒得他喘不过气。
王医生眉头拧成死结,手里的手电筒重重磕在床栏上,发出“当”的一声闷响:“不明确是什么蛇,血清怎么对症?”
王医生手指已经在苏晓晓的伤口上方用止血带勒紧,松紧度刚好能阻断静脉,却不影响动脉血流。
这是毒蛇咬伤后的标准处理,但他的指尖在抖,显然情况比看上去更糟。
周明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护士在一旁急得直跺脚,手里的血清盒被捏得变了形。
监护仪的滴滴声突然尖锐起来,像根针,狠狠扎在每个人心上。
王医生的脸色更凝重了,他冲护士挥手,“先清创!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不要挤压!
准备心电监护、建立静脉通路,0.9%氯化钠500毫升快速滴注!”
护士手脚麻利地打开急救箱,碘伏棉球擦过苏晓晓的伤口时,她的腿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又瘫软下去。
监护仪的滴滴声突然变快,绿线像被风吹得剧烈摇晃。
“不好!血压掉了!”护士惊呼,“收缩压80,舒张压50!”
“多巴胺!20毫克加入液路!”王医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准备气管插管包,以防呼吸抑制!”
急诊大厅里瞬间只剩下器械碰撞的脆响、监护仪的警报声,还有周明压抑的啜泣声。
林默扶着张昊走到靠墙的长椅边,护士递过来碘伏和棉签:“自己先擦擦蜂蛰的地方,我等会儿来处理。”
张昊咬着牙给自己的胳膊消毒,棉签碰到水泡时,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却死死攥着拳头没出声。
林默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看向那两张推床。
苏晓晓的脸已经开始发青,赵磊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每一秒都像在悬崖边晃悠。
“医生,他们……他们还有救吗?”林默的声音干涩。
后颈的疼痛此刻已经不算什么,心里的恐慌像潮水似的往上涌。
王医生刚给赵磊推完抗过敏药,额头上沁着层薄汗,他没直接回应林默,目光转向李铁柱。
声音带着一丝微哑,话里却分明也答了林默的疑问:“这是蜂毒引发的过敏性休克,已经造成多器官损伤。
现在正用着激素和抗组胺药抢救,但能不能撑过这关,还得看他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扛住。”
他看向苏晓晓的方向,语气更沉,“她的蛇毒已经扩散,我们的血清不一定对症,而且县医院没有血液净化设备,毒素排不出去,再拖下去……”
他没说完,但谁都明白那没说出口的话。
周明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床沿上,发出“咚”的一声,他却浑然不觉:“转院!去省城!现在就去!”
“我正想说这个,”王医生点头,“省城的‘中心医院’有全国最好的蛇伤中心。
他们的抗蛇毒血清更全,还有血浆置换设备。我现在就联系他们的急诊科,让他们做好准备。”
电话接通的瞬间,王医生语速极快地报着病情:“喂,中心医院急诊吗?我是清溪县医院,我们有两个危重症病人需要转院……”
“一个是金环胡蜂蛰伤,过敏性休克合并多器官功能障碍……
另一个是疑似尖吻蝮咬伤,蛇毒中毒,出现低血压和弥散性血管内凝血迹象……”
“对,情况非常危急,我们马上派救护车送过去,大概需要三个小时……血液净化设备……好,我们尽快到!”
挂了电话,他冲护士说:“通知司机,救护车马上待命!再拿两盒氯雷他定,给这三个轻症的吃上。”
又看向周明他们,“你们谁跟车?需要家属或者陪同人员签字,路上也能帮忙观察情况。”
“我去晓晓那边!”周明想都没想就说,眼睛始终没离开苏晓晓的脸。
“我跟赵磊走,”林默扶着张昊站起来,“他也被蛰了,虽然轻,但路上能有个照应。”
张昊摇摇头:“我没事,能自己上车。”他的声音还有点虚,但眼神很坚定。
这时,李铁柱从拖拉机上拎下来个布包,里面是村民们凑的钱,零钱毛票用皮筋捆着。
还有几张皱巴巴的五十、一百,他把布包往护士手里塞:“医生,这是我们凑的钱,先给娃们用上,不够了我们再想办法!”
林默看到那包钱,鼻子一酸,赶紧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里面有几张银行卡和几百块现金。
他把现金全抽出来递给李铁柱:“李叔,这钱你们拿着,多亏了你们送我们下来,这点心意……”
“啥心意不心意的!”李铁柱把他的手推回去,脸涨得通红,“都是山里人,见死不救还是人吗?你们赶紧救娃要紧,钱我们不要!”
旁边的两个村民也跟着摆手:“是啊,快上车吧,别耽误时间!”
林默还想说什么,王医生已经催促:“救护车来了!”
急诊楼门口,白色的救护车闪着红蓝交替的灯,车身上的“120”在夜色里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