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苇烦躁地用手扇了扇风,试图驱散脸上的燥热。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一片嫩绿的菜苗叶子,触感柔软微凉。
“配个技术员咋了?”刘胜利那带着坏笑的“挺你”宣言又在耳边响起。
赵一苇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差点带倒旁边的一个小喷壶。
她手忙脚乱地扶住,心跳如雷。配……配什么配!八字没一撇的事!她用力地抿紧嘴唇。
她可是赵一苇!怎么能被村里几个人的玩笑话弄得心神不宁?太掉价了!
可……可是……内心深处,那个被反复提及的“常来”,像一颗被无意间丢进心湖的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圈细微却难以平复的涟漪。
抛开那些让人脸红的调侃,能常来大槐树村……能常看到这片充满生机的绿色,能继续和刘二贵……嗯,和这些有经验的农民交流学习,把书本知识和实践经验结合起来,把这里的蔬菜种得更好……
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吗?刘县长也说这里是重点……
赵一苇的目光落在棚口那晃动的塑料门帘上,外面那三个人的说笑声似乎小了些,但依稀还能听到刘二贵恼羞成怒的“滚蛋”和刘文彬他们压抑的贼笑。
她深吸了一口湿热而富含生命气息的空气,那里面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和幼苗的清香。
脸上的热意还未完全消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有被冒犯的薄怒,有身为知识分子的矜持和傲娇,有对刘二贵那份“土智慧”无法否认的钦佩,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因那份笨拙的“在意”而生出的、甜甜涩涩的欢喜。
她整理了一下因为刚才动作而有些凌乱的衣角,挺直了脊背。
算了,管他们说什么呢!她是来工作的,是来帮助农民兄弟科学种菜的!至于那个黑脸的呆子……赵一苇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努力绷紧。
哼,下次见面,一定要更专业、更严肃,让他知道技术员可不是好……好……好什么来着?她脑子里又闪过刘二贵涨红的脸和躲闪的眼神,心头那点强装的“严肃”噗嗤一下,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气,只留下一片乱糟糟的、温热而潮湿的柔软。
她再次蹲下身,这次动作轻柔了许多,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些柔嫩的幼苗,仿佛在触碰一份沉甸甸的、扎根于泥土的、让她既感压力又充满期待的期许。
棚外的世界喧嚣而直白,棚内的她,心绪纷乱如麻,却在这片安静的绿意里,悄然种下了一颗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名为“常来”的种子。
时间在忙碌与期盼中悄然滑过。
正如赵一苇所期许的,“常来”成了现实。
她几乎扎根在了大槐树村,尤其是那片承载着众人汗水和希望的蒜黄大棚。
在她的悉心指导和刘二贵他们扎实的田间管理下,蒜黄的长势喜人。原本嫩黄的小苗,如今已窜成一片片浓密、挺括的金黄色,叶片肥厚油亮,
在冬日难得的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特有的辛香。眼瞅着离收获的日子越来越近,整个大棚内外都洋溢着一种丰收在望的喜悦。
刘胜利、周文彬、刘忠强几个年轻人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每天钻进大棚,看着那金灿灿的蒜黄,仿佛看着即将到手的钞票。
他们的玩笑话也越发肆无忌惮,就是牛翠花最近脸色不是特别好看,尤其是对赵一苇。
“二贵,瞅瞅这长势,赵技术员配你这技术,绝了!”刘胜利一边麻利地整理着蒜黄根部覆盖的遮光物,一边朝旁边闷头干活的刘二贵挤眉弄眼。
“就是就是,这叫啥?珠联璧合!”周文彬立刻接腔,引来刘中强一阵附和的笑声。
刘二贵照例是黑着脸,闷声呵斥:“干活!少放闲屁!”
但那微微发红的耳根和手上略显慌乱的力道,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下意识地瞥向大棚另一端,赵一苇正蹲在那里,拿着小本子和笔,专注地记录着温度和湿度数据,阳光透过塑料棚顶,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他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吭声。
赵一苇听到了那边的哄笑,她努力板着脸,假装没听见,但指尖记录的数字却莫名写歪了一个。
她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泥土、蒜苗和淡淡汗味的空气,此刻闻起来格外踏实。
她站起身,环顾这片生机勃勃的金色海洋,胸中充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这不仅仅是书本知识的验证,更是汗水浇灌出的实实在在的希望。
她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个真心的弧度,连她自己都没发觉那弧度有多柔和。
“赵技术员,你看这茬蒜黄,是不是越来越壮?”刘二贵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教意味,眼神却落在她手中的记录本上,没敢直接看她。
赵一苇迅速敛起笑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指着本子上的数据:“嗯,温度控制得不错,湿度也稳定。关键是底肥和后期追肥配合得好,二贵同志的经验很关键。”
她刻意用了“同志”这个称呼,试图拉远距离。
刘二贵“哦”了一声,黝黑的脸庞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是点点头:“都是按你说的弄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天……好像比往年冷点?”他抬头望了望棚顶,塑料布上凝结的水珠比往常似乎更密集了些。
赵一苇也抬头看了看,天气预报是说近期有降温,但幅度不大。“嗯,是有点凉意,不过棚内温度还在可控范围内。我们做好保温措施,问题不大。”
她对自己的判断和现有的保温设施颇有信心。
然而,命运的转折往往发生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丰收前夜的喜悦中,一九八七年冬末那场席卷北方的特大严寒,如同蛰伏已久的巨兽,毫无预兆地露出了狰狞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