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贵抛出一个问题，不等回答，便自问自答道，
“像初春的冰河，底下暗流汹涌，上面看着平静，但冰裂的声音已经隐隐可闻了。‘包产到户’才几年？农民手里的粮多了，心思也活了，市场意识在萌芽。
城里呢？粮票布票还在用，但自由市场越来越热闹，个体户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这说明什么？说明计划经济的坚冰在融化，商品经济的大潮，挡不住了！”
这番话，从一个二十出头的农村青年口中说出，清晰、准确，直指时代脉搏的核心！
程金源脸上的横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眼中的精光暴涨！他
经商多年，对政策风向极其敏感，深知刘二贵这几句话的分量！
这绝不是普通农民能有的见识！
胡求高更是听得目瞪口呆，小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第一次认识刘二贵。刘文彬则是一脸茫然夹杂着震撼，他虽然听不懂深意，但能感觉到二贵哥说的话，连程金源这样的大老板都认真在听！
“程总您想独家代理，统一销售，初衷是好的，想形成规模，保证秩序和品质。这在当下，确实能发挥巨大作用。”
刘二贵话锋再转，点出关键，“但您想过没有，一旦这商品经济的大潮真的冲垮了堤坝，市场完全放开，流通渠道多元化是大势所趋！
到时候，农民自己挑着担子就能进城卖菜，各地的菜贩子、批发商、甚至是大城市的超市采购，都会像闻到腥味的猫一样涌进来。
您这独家代理的协议，靠什么来维持？靠行政命令？
恐怕县里也没这个权力和意愿去强行干涉自由的商品流通。
靠合同？面对千家万户分散的农民，执行成本会高得难以想象，稍有差池，就是民怨沸腾，金源的信誉也会受损。”
他顿了顿，看着程金源微微蹙起的眉头，继续道：“再者，独家代理，容易形成事实上的垄断。
短期看，您能控制价格，保证利润。
但长期看呢？缺乏竞争，品质提升的动力就会减弱，收购价也可能被压低，最终损害的是农民的利益和整个产业的健康发展。
程总，您是想做一锤子买卖，还是想打造一个长久、健康、能持续带来利润的产业生态？”
刘二贵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程金源的心上！
他纵横商海多年，自诩眼光独到，可刘二贵描绘的这个“商品经济大潮冲击下独家代理困境”的未来图景，如此清晰、如此合理，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预见性，让他脊背都升起一股寒意！
这年轻人对市场规律的把握，对未来趋势的判断，简直妖孽！
胡求高已经听得瞪大了双眼，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算计，在刘二贵描绘的宏大图景和深刻逻辑面前，显得那么短视和可笑。
程金源深吸一口气，猛地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液似乎让他冷静了一些。
他死死盯着刘二贵，眼神复杂，有震惊，有审视，更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老弟！你这番话……振聋发聩！老哥我……受教了！”
他放下酒杯，点上一根烟，“那依老弟之见，这五百万，该怎么投？这合作，该怎么搞？难道放着眼前巨大的商机不要？”
刘二贵迎上程金源锐利的目光，坦然一笑：“程总，商机当然要抓！而且是大抓特抓！但方式可以更灵活，更共赢，也更符合未来的潮流。”
“哦？快说说！”
程金源身体前倾，像一头发现了新猎物的猛兽，充满期待。
“金源的优势是什么？”
刘二贵反问，“资金雄厚！渠道初步成型！在三水县根基深厚！而我们的优势，”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还在发懵的刘文彬，“是技术，是组织农民生产的能力，是正在培育的优质蔬菜品种！”
“所以，合作的核心，不应该放在‘控制’上，而应该放在‘服务’和‘价值提升’上！”
刘二贵斩钉截铁地说，“金源这五百万，完全可以这样用：一部分，作为低息甚至无息贷款，定向贷给真正有困难但踏实肯干的农户，帮助他们解决建大棚的启动资金问题，用未来的蔬菜收益分期偿还。
这钱，金源不是白给，但利息低，农民负担轻，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金源也落下了好名声，积累了最宝贵的群众基础！”
程金源和胡求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亮光。
这法子，妙！既解决了实际问题，又赚了名声，还绑定了农户！
“另一部分资金，”
刘二贵继续描绘蓝图，“用来做两件事！第一，投资建设县里甚至地区第一个现代化的蔬菜集散中心！
包括冷库、分级包装车间、质量检测系统！
程总，您想想，未来蔬菜产量上来了，流通是关键！
谁能解决‘菜贱伤农’、‘菜贵伤民’的问题？
谁能保证蔬菜从地里到餐桌的新鲜？就是这个集散中心！它将成为整个产业链的枢纽！
金源掌握这个枢纽，提供专业的清洗、分级、包装、预冷、仓储、物流信息对接服务，收取合理的服务费。
这钱，赚得光明正大，农民省心省力，蔬菜卖相好损耗低价格高，市民也能吃到更新鲜的菜！这才是长久之道！”
“第二，”
刘二贵的话把几人都吸引的停下了筷子，“投资技术研发和品牌建设！成立金源农业技术服务队，聘请专家，培训农民，推广更先进的种植技术、病虫害防治方法！
打造‘三水绿源’或类似的地域蔬菜品牌！
程总，未来的竞争，不是比谁更能压价收购，而是比谁的品质更优，谁的品牌更响！
有了技术支撑和品牌溢价，咱们的蔬菜就能卖出更高的价格，农民增收，金源在服务费和品牌溢价里分得更大的蛋糕！这才是良性循环！”
整个雅间落针可闻！
火锅的咕嘟声都显得遥远了。
程金源完全被刘二贵描绘的这幅宏伟蓝图震撼了！
这哪里是一个农村技术员的眼界？这分明是一个深谙市场规律、洞悉产业未来、胸怀格局的商业战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