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南下的车轮与北来的羽书
冰冷的河水浸透骨髓，张烨趴在码头的货堆后，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目光却死死锁住远处火把通明的贡船。锦衣卫千户那张在火光下冷硬的脸，与他记忆中西苑的印象逐渐重合。
他们来得太快了！是朱希忠一直派人监视着这艘船？还是自己离开京城的一举一动，根本就从未脱离过锦衣卫的视线？徐寿方才那番看似推心置腹的话，在这队突然出现的锦衣卫映衬下，显得格外可疑。是徐寿故意拖延时间，等锦衣卫前来“人赃并获”？还是他与锦衣卫之间，也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默契或对抗？
寒意并非仅仅来自湿透的衣衫。张烨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层层嵌套的迷局，每一步都可能触发未知的陷阱。
他不敢久留，趁着码头因锦衣卫登船而产生的混乱，借着阴影的掩护，如同落水狗般悄无声息地溜回了下榻的客栈。
“东家！”留守的护卫见他这般狼狈模样，大惊失色。
“无妨，准备热水和干衣，立刻启程，连夜南下！”张烨声音急促，不容置疑。通州已成是非之地，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换上干爽衣物，灌下一碗滚烫的姜汤，车队再次启程，这次是真的沿着官道，向着南方疾驰。车厢内，炭盆散发出暖意，但张烨的心却如同外面的冻土。
他仔细复盘通州码头的每一个细节。徐寿的态度，假明月珠，突然出现的锦衣卫……这些碎片在他脑中旋转。徐阶可能不是主谋，但绝对知情，并且试图利用和控制局面。锦衣卫的介入，代表嘉靖皇帝的视线从未离开。而那枚能以假乱真的“明月珠”，其制作技艺高超，绝非寻常工匠能为，背后必然有一个庞大的、精通此道的势力。
“观潮人”……倭国图腾……假珠……宫中内应……
这几个关键词在他脑中碰撞，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想逐渐浮现：难道这“观潮人”，并非单纯的外部势力，而是内外勾结的产物？其目的，不仅仅是攫取海利，甚至可能借助“月影珠”和“返魂香”，对沉迷修玄的嘉靖皇帝施加影响？
若真如此，那他所面对的，将是何等恐怖的敌人！
车轮滚滚，日夜兼程。数日后，车队已过山东地界，沿途驿丞见是钦差仪仗，无不恭敬接待，但张烨却命令队伍尽量缩短停留时间，避免与地方官员过多接触。
这一日，车队在济南府城外的一处官方驿站歇脚。刚安顿下来，一名扮作行商、提前派出的“船锚”信使便风尘仆仆地赶到，带来了苏婉清从京城发出的第一封密信。
密信是用他们约定的密码写成，张烨在灯下仔细译出。信中的内容让他眉头紧锁。
京中局势，比他离开时更为诡谲。
首先，那艘贡船在锦衣卫介入后，已被彻底封锁，所有人员被带走审讯，但对外秘而不宣，徐寿也失去了消息，生死不明。那枚假“明月珠”似乎并未被立即呈报上去，而是被锦衣卫秘密扣押。
其次，严世蕃那边异常安静，仿佛之前的刺杀和构陷都未曾发生，但这种安静反而让人不安。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苏婉清动用朱载堉的关系，找到了可靠的通译，初步破译了那倭文绢帛上的内容！上面并非具体的指令，而像是一份……名单和物资记录！其中几个关键词被反复提及：“八岐眷族”、“血祭”、“神宫”、“明应”。而那份物资列表中，除了常规的军械、火药，赫然包括“处女”、“丹砂”和“龙涎”！
“血祭”、“处女”、“龙涎”——这与激发“影珠”效用的记载完全吻合！“八岐眷族”印证了陆刚带回的信息和那残镜上的图腾！“神宫”和“明应”则指向了倭国某种特定的宗教或势力背景。
这封密信，几乎坐实了“观潮人”与倭国极端势力的关联，以及他们试图利用“月影珠”进行某种邪恶仪式的企图！
张烨感到一股寒气沿着脊椎爬升。敌人的图谋，远比他想象的更为疯狂和庞大。
他立刻提笔，准备给苏婉清回信，告知通州遭遇，并让她加紧调查宫中可能与倭国势力有牵连的线索，尤其是与炼丹、方术相关的太监或道士。
然而，他的信尚未写完，驿站外竟然又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一名穿着普通驿卒服饰，但眼神精悍的汉子，不顾驿站人员的阻拦，直接冲到张烨居住的院外，高喊有“八百里加急军报”需面呈钦差！
张烨心中一惊，八百里加急？是东南战事有变？还是冯保那边出了新状况？
他立刻让人放那汉子进来。那汉子进屋后，却并未取出任何军报文书，而是迅速扫视左右，确认无人后，猛地单膝跪地，压低声音：“小人并非驿卒，乃定国公府麾下夜不收！奉国公爷急令，将此密信呈交张大人！”
说着，他从贴身的夹袄内层，取出一枚被蜡封得严严实实的细小竹管，双手奉上。
张烨接过竹管，指尖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微微颤抖和那蜡封上残留的体温。定国公动用军中最高级别的信使渠道，跨越数省追上来送信，必有惊天动地之事！
他捏碎蜡封，抽出里面卷得极紧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急促，显然是徐允亲笔，甚至能想象到他书写时的惊怒：
“急！俞大猷部将于三门湾遭疑似倭寇与不明官军夹击，大败！‘影珠’线索指向普陀山，然该地现已封闭，疑为‘观潮人’陷阱！冯保垂危间呓语，提及‘丹房’、‘吕真人’！京城恐有剧变，慎行！”
张烨捏着这张仿佛滚烫的铁片般的密信，霍然起身！俞大猷兵败！普陀山陷阱！冯保呓语中的“丹房”和“吕真人”——这分明指向嘉靖皇帝身边最受宠信、专司炼丹的道士之一，邵元节（邵真人）的弟子，如今常常伴随君侧的吕岩吕真人！
难道徐寿所说的“宫中内应”，竟然是他？！这消息太过骇人听闻，若传出去，足以引发朝野大地震！定国公将这消息告诉他，是信任，也是将他彻底绑上了对抗这恐怖幕后黑手的战车！前路，已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