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幼棠硬着头皮进了狮子楼,她来时在马车上满腹盘算,各种应对之计,是想了一招接一招,甫一下了马车,满肚子的策略跑了一半,等见到满脸失望之色的谢夫人,仅剩的那点应对之话,也给忘没了。
出师不利啊!
谢夫人坐在二楼的包厢里,看着被丫鬟婆子簇拥而来的宋幼棠,有些恍惚,观她身着华服,满头珠翠,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名门闺秀之派,教人挑不出错处,来得人是宋幼棠,可又不像是宋幼棠。
“棠儿,你......”谢夫人话未说完,就先落了泪。
宋幼棠也跟着红了眼,她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礼数周全,态度疏离,说道,“夫人安好。”
“好,安好......你瞧,你如今也是与我生疏了。”
谢夫人本就是个话不多的,性子又软软的,那些刁难人,磋磨人的话,她是说不出口的,即便是宋家悔婚,宋幼棠又进宫伴驾,惹得谢家被人笑话,她满腹火气,却也说不出一句指责的话。
谢夫人身旁的嬷嬷暗中拽了拽谢夫人的袖角,不动声色的往宋幼棠身后的两个嬷嬷身上瞥了一眼。
谢夫人立刻坐直了身子,冷了脸,不满道,“怎么?宋侯爷是怕本夫人吃了宋大姑娘不成!往日也没见他这个爹对宋大姑娘有多上心,这是见着宋大姑娘要飞上枝头了,这才想起父慈子孝来?早干嘛去了?他宋彦礼想起自己年轻时做的孽,会不会半夜睡不着抽自己几巴掌?”
谢夫人虽然不舍得对宋幼棠说重话,但是损起宋彦礼来可是毫不嘴软。
“宋侯爷自是不会抽自己的嘴巴,他不知悔改!指不定还怪咱们谢家拦了他宋家的青云之路呢!”一旁的谢三夫人连忙帮腔。
“宋大姑娘,我嫂嫂是个心肠软的,可本夫人不是,你要攀高枝,要坐享富贵,我们谢家拦着你不放,倒有些说不过去了,只要你肯认下是你自愿悔婚的,我谢家这就双手奉上退婚书。”
谢三夫人强势出头,给宋幼棠扣上了个攀附权贵的恶名。谢夫人听谢三夫人说的有些过了,赶紧拉住谢三夫人,示意她适可而止。
哪曾想,谢三夫人是个性情中人,一想到身负重伤生死未卜的侄儿,就怒火中烧,她拂开谢夫人的手,拔高了音调,说道,“你与阿珣婚约尚在,他现在重伤卧床,你就狠心不去看他一眼?转而就进了宫,宋大姑娘的心气未免太高了,别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宋幼棠低着头不说话,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羞愤难当。
宋彦礼派来的两位嬷嬷可容不得谢三夫人这么编排他们宋家家姑娘,这话要是传出去,宋幼棠的名声可就毁了。
“谢三夫人,我家大姑娘是奔着好聚好散来的,这些年谢大人但凡对我家姑娘上上心,我家姑娘也不会如此,谢大人风光霁月,先有被贬的八公主厚爱,后与镇国公府的崔三小姐心心相惜,又有美妾常在身边温存小意,我家姑娘自是配不上谢大人的风情。”
这婆子好嘴,半褒半贬就将谢珣说成了风流成性的负心汉,气得谢三夫人瞪大了眼。
“你这刁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你个污糟腌臜的老婆子,我家二公子也是你个老货能编排的。”
谢夫人身后的婆子,撸起袖子就冲宋幼棠身后的婆子撕了过来,这两婆子都不是善茬,下手颇狠,专往脸上挠。
宋幼棠退开几步,将身后的另一个婆子也让了出来,谢家的婆子丫鬟在谢三夫人的示意下撸起袖子下了场,一边佯装拉架,一边暗中下手。
场面一下失控,宋幼棠也是哭笑不得,这完全没有她的用武之地啊!
‘宋幼兰’碰了碰宋幼棠,示意该她出场了。
宋幼棠立刻清了清嗓子,佯作惊慌道,“别打了......快住手,我与谢大人有缘无分,就此放过,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盼他日后前程似锦,再觅良缘!”
宋幼棠娇弱的悲戚声无力的淹没在下人们的撕打声中,却也能让外面看热闹的听去了几句。
“宋大姑娘,你好狠的心!”谢三夫人一边扶着快要昏厥谢夫人,一边阴着脸指着宋幼棠。
两府的下人打起来没轻没重的,包厢里的瓷器碎了一地,紧闭的门窗也被人狠狠地撞开了。
嚯!打起来了!
外面看热闹的人大吃一惊,这世家门第闹起来跟寻常百姓没什么不同啊!也是又打又骂的!只不过穿着一身华服的贵人当街打骂,确实够让人开眼的。
就在两边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一声怒吼从包厢内的屏风后面响起。
“够了!”
紧接着是屏风倒地发出的巨大声响,木屑崩碎,一地狼藉,谢珣穿着暗夜紫色的衣衫坐在圆凳上,惨白的脸上盛满怒气,嘴角还有殷出的血迹。
“你要与我退婚?”
谢珣直勾勾的看着宋幼棠,这阴沉又愤怒的模样着实吓人。
“请谢大人高抬贵手!”宋幼棠暗中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疼得她两眼泪花,哽咽道。
“取笔墨来,我这就写给你,你心意已决,谢某成全就是,你们都出去......咳咳咳......”
谢珣脸色苍白,看着病得不轻,他强行挥退谢府的下人,又阴恻恻的盯着宋家的那两个婆子,冷声道,“怎么?本官指使不动你们宋家的奴仆,他宋侯爷可还没当上萧承毓的丈人呢!”
谢珣疯起来,都敢直呼天子名讳,众人不敢触他霉头。
宋幼棠点点头,示意宋家的人也退下。
房中就只剩下他二人,谢珣依旧阴恻恻的盯着宋幼棠,宋幼棠只觉得后背冷飕飕的,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衫,踩着满地的木屑,走了过去。
“玩大了吧?”宋幼棠翻了个白眼。
谢珣没有理会她,只是抬手执笔,将退婚书写好了,墨迹还未干,宋幼棠已经被惊得张大了嘴。
“如你所愿!你走吧!”
谢珣脸上的阴沉不像是作假,这家伙来真的!
宋幼棠生怕他反悔,赶紧将退婚书收好,起身离开了,走出房门时,她莫名的回头撞上谢珣投来的目光,那一双眼,冷如寒潭,深不见底。
兜兜转转,跌跌宕宕,她捏着那簿簿的纸张,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
宋幼棠走出狮子楼时,就听见有人惊呼,谢珣吐血昏厥了,谢夫人一时心惊,也昏了过去,谢家的仆人哭爹喊娘的,乱作一团。
拿着退婚书的宋幼棠赶紧带着宋家的人仓皇离去,看热闹的人只说宋家众人离去的背影有些狼狈了。
宋幼棠上了马车就对‘宋幼兰’扬了扬手中的退婚书,眼中是藏不住的欣喜,得偿所愿啊!
‘宋幼兰’心虚的冲宋幼棠比了个拇指,以她对自家公子的了解,这份退婚书绝对有问题。
果然,宋幼棠在反复看完这退婚书后,脸色有些迟疑,她在掌心来回比划了半天,才问出声,“为何他将自己的名字多写出一横?可有说法?”
‘宋幼兰’,哼,就知道有猫腻。
“长姐,这份退婚书做不得真,你可别叫父亲瞧出端倪,公子将自己的名字多写一横,就是意指这份退婚书做不得真。举子做文章时,将字少写一划,是对长者的敬畏,多写一划是说此言不当真......”
宋幼棠眼角抽搐,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她破口大骂道,“谢珣,你个卑鄙小人!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