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威虎军中军大帐。
萧明宇面色铁青,握着京城加急密信的手因极度愤怒而微微颤抖。信纸上,儿子萧焕那熟悉的笔迹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痛,更燃起滔天怒火。
“砰!”一声巨响,坚硬的梨花木案几被他一掌拍得裂开数道缝隙。
“惠——亲——王!”三个字如同从牙缝里碾磨出来,带着骇人的杀意,“好一个皇叔!好一个贤王!竟敢谋逆篡位!竟敢伤我焕儿!杀我萧家亲随!老子要将你碎尸万段!”
巨大的动静惊动了帐外的守卫和恰好前来商议军务的萧煜。萧煜快步进入帐内,看到父亲怒发冲冠、几欲择人而噬的模样,心中一惊:“父亲,何事如此震怒?可是京城……”
萧明宇直接将密信甩给儿子,胸膛剧烈起伏,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在帐内来回踱步,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要将地面踏裂。
萧煜迅速浏览密信,越是往下看,脸色越是阴沉,看到萧焕遇袭重伤、阿武阿泉罹难、以及惠亲王那惊天阴谋时,他的拳头也猛地攥紧,手背青筋暴起,眼中迸发出冰冷的寒芒。
“惠亲王……竟是他!”萧煜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显得有些沙哑,“藏得可真深!西郊运‘货’……明日丑时……他是想用‘金鳞’炸了京城吗?!简直丧心病狂!”
他猛地抬头看向父亲:“父亲,此事已绝非我萧家私怨,更非北疆军务!乃是动摇国本、危及社稷的谋逆大案!惠亲王是陛下亲叔,身份尊贵无比,党羽遍布朝野,若无铁证和陛下明确旨意,我们轻易动他不得,反而可能被打成构陷宗亲、意图不轨!”
萧明宇停下脚步,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头顶的怒火,眼神恢复了几分统兵大将的冰冷与理智。他重重坐下,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煜儿,你说得对。是老子气糊涂了。此事……已非我们能独断专行。”
他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看向萧煜:“立刻传书给焕儿!让他以……以陛下密使传差官员的身份,避开所有可能被惠亲王监控的渠道,用最隐秘的方式,直接向陛下呈递密奏!将我们所获一切线索、证据、以及他昨夜亲历之事,原原本本奏报陛下!请求陛下圣裁!”
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焕儿,奏报中要突出‘金鳞’明日丑时入京的紧迫性,以及惠亲王手下拥有非比寻常的诡异高手这两点!务必让陛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和紧迫性!”
“是!父亲!”萧煜立刻领命,“我这就去拟信,用最高加密等级发出!”
“还有,”萧明宇叫住他,语气森然,“北疆这边,诱饵计划照常进行,而且要更快、更狠!若能抓住‘蝰蛇’在北疆的头目,便是送给陛下最有力的铁证!同时,全军进入一级战备,以防京城生变,波及北疆,或有宵小趁机作乱!”
“儿明白!”萧煜肃然点头,眼中燃烧着战意与复仇的火焰,转身大步离去。
…
京城,郑国公府。
一辆看似普通的青幔马车从侧门悄无声息地驶入,直接停在了内院书房外。郑氏在贴身嬷嬷的搀扶下走下马车,面色凝重,手中紧握着一封刚刚收到的、来自北疆的加密信函。
书房内,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不怒自威的郑国公早已屏退左右,独自等待着女儿。
“父亲。”郑氏进入书房,关上房门,对着老国公盈盈一礼。
“不必多礼,坐。”郑国公抬手示意,目光落在女儿紧握的信函和凝重的脸色上,“可是明宇那边有消息了?焕儿的伤势如何?”
郑氏将信函递给父亲,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和愤怒:“父亲,您先看看这个。焕儿伤势已无大碍,但……阿武和阿泉,为了掩护焕儿,恐怕已经……”她眼圈微红,强忍着没有落泪。
郑国公接过信,快速浏览起来。越是往下看,他原本平静的神色就越是严肃,眉头紧紧锁起,看到最后,他那双历经风霜、洞察世事的眼中已是一片冰寒。
“惠亲王……竟然是他!”老国公放下信纸,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陷入了沉思。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此事,确如明宇所料,已非萧家一姓之私仇,乃关乎国运之大事。惠亲王,陛下亲叔,身份特殊,党羽众多,根深蒂固,若无万全准备和雷霆之势,轻易动他,必遭反噬,甚至可能被他反咬一口,污蔑萧郑两家拥兵自重,构陷宗亲。”
他看向女儿:“明宇在信中希望我郑家能暗中相助,查明惠亲王罪证,尤其是阻止明日丑时那批‘货’入京。”
郑氏急切道:“父亲,焕儿差点丢了性命,阿武阿泉不能白死!那惠亲王狼子野心,若让其得逞,天下必将大乱!于公于私,我们都绝不能坐视!”
郑国公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为父知道。你放心,于国于家,此事,郑国公府都不会置身事外。”他眼中闪过一丝老辣的光芒,“陛下那边,自有萧焕去密奏。我们要做的,是陛下知道真相后,需要动手时,能提供最有力的刀,和最稳固的后盾。”
他沉吟道:“漕运那边,我有几个门生故旧,可以动用,严密监控明日丑时前后所有可疑船只,但不宜直接拦截,以免打草惊蛇,需等陛下旨意。京营之中,亦有我可信之人,可暗中调动部分兵力,以备不时之需。最重要的是,要继续深挖惠亲王的党羽网络和藏匿‘金鳞’的其他地点。此事,我会让府中暗卫配合焕儿的人去办。”
他看向郑氏:“你回去告诉焕儿,让他放手去查,京中暗卫力量,他可酌情调动。但务必谨慎,惠亲王手下有诡异高手,安全第一。至于朝堂之上,自有老夫这把老骨头替他周旋。只要证据确凿,就算他是亲王之尊,也难逃国法森严!”
有了父亲的鼎力支持承诺,郑氏心中大定,仿佛有了主心骨:“多谢父亲!”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郑国公摆摆手,眼神深邃,“这天,恐怕要变了。回去让焕儿好生养伤,后面,还有硬仗要打。”
…
威远侯府,萧焕房中。
服过药后,萧焕感觉身体恢复了不少气力,但肩背的伤痛和心中的悲愤依旧清晰。他想起白日里林婉兮那带着担忧与探究的眼神,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温暖而复杂的情绪。
他与林婉兮的婚约,并非家族联姻或指腹为婚,而是缘于一场意外。那次赏花会,昭和郡主故意刁难、言语刻薄地羞辱苏墨,是林婉兮挺身而出,不卑不亢地为苏墨辩解维护,结果反被那刁蛮的郡主推入水中。是他及时跳下水中将她救起。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湿身相拥,为了保全她的名节,他当下便向陛下请旨赐婚。起初,他以为这更多是一份责任。但后来,他渐渐了解了这个女子。
他记得苏墨受伤昏迷时,她带着朋友们焦急地赶来,哭得梨花带雨,一遍遍询问他苏墨的情况,那份真挚的关切并非作假。他更无法忘记,落水事件后,她竟亲自写了一封信给他。信中,她坦言确实倾慕于他,但深知这场婚姻始于意外而非两情相悦,她不愿以此勉强于他。若他心中另有他人,她愿成全,自行向家中说明,绝不让他为难。
那般境地下,能说出如此深明大义、通透豁达之言,需要何等的风骨与勇气?自那时起,他便知道,林婉兮绝非寻常只知风花雪月的闺阁女子。她的善良、正直、勇敢与通透,深深打动了他。那份始于责任的情谊,早已悄然化为了真正的倾慕与珍惜。
如今京城局势波谲云诡,惠亲王党羽行事狠辣毫无顾忌,连他这侯府公子、皇帝密使都敢下杀手,难保不会对与萧家关系密切的林家下手,或是利用林婉兮来做文章。他绝不能让她因自己而陷入险境。
想到这里,他挣扎着坐起身,忍着牵动伤口的疼痛,取过纸笔。他先给林婉兮写了一封信。
信中,他先是感谢她今日前来探视和赠送的燕窝,语气温和而真诚。随后,笔锋一转,言辞恳切地提醒她,近日京城恐不太平,流言甚多,为了她的安全考虑,请她最近尽量减少外出,尤其是不要再来侯府,安心在府中待嫁。他写道:“……焕伤势无碍,唯盼婉兮安然,勿以焕为念。待风波稍定,焕必亲往府上致谢。婚期在即,万望珍重,我不希望在完婚前,你因外界纷扰而受到任何惊扰或差池。”落款处,他犹豫片刻,最终写下了“焕”字,比以往多了几分亲近。
这封信,既表达了关心与倾慕,也恪守着礼数,更将深切的担忧隐藏在寻常的叮嘱之下,不至于让她过度恐慌。
写完给林婉兮的信,他沉思片刻,又铺开一张纸,这是写给未来岳父、光禄寺少卿林高远的密信。
与给林婉兮的信不同,这封信言辞极其简短,语气也更为凝重。他没有透露任何关于惠亲王的具体事情,只是隐晦地提醒:“……岳父大人台鉴:近日朝堂恐有异动,风云变幻,难测吉凶。无论听到何种关于萧家之风声议论,万请岳父大人暂持中立,切勿急于替萧家辩解或涉足其中,保全自身与林家为上。焕顿首。”
他相信,以林高远的为官经验和智慧,看到这封信,自然能明白其中的警示意味,从而做出最有利于保护林家的选择。
两封信分别以不同方式送出后,萧焕才稍稍松了口气,重新靠在枕上,疲惫地闭上眼。他能做的安排已经做了,现在,只能等待京城的暗流如何汹涌,以及北疆父亲和兄长那边的消息。脑海中,林婉兮温婉而坚毅的面容悄然浮现,带来一丝慰藉,也增添了一份必须守护的责任。
…
惠亲王府,地下密室。
与外间表现出来的清雅简朴、佛香缭绕不同,这间密室装饰得极其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四壁挂着名家兵器图谱,而非字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奇异的檀香与硝石混合的味道。
惠亲王并未穿着常日的亲王常服,而是一身玄色劲装,坐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他年近五旬,面容保养得极好,看上去慈眉善目,但此刻那双总是半阖着的眼睛里,却闪烁着鹰隼般锐利而冰冷的光芒,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温和与淡泊。
一个黑衣人恭敬地跪在地上禀报:“……王爷,西郊据点虽已清除,但昨夜潜入之人,身手极高,且同伴拼死掩护,最终……被其逃脱。属下等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
惠亲王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密室内的气压低得让人窒息。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逃脱了……看来,萧家那个小子,比本王想象的要难缠一些。皇帝密使……哼,倒是小瞧了他。”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跪地的黑衣人身上:“也就是说,他很可能听到了明日丑时的计划?”
黑衣人头垂得更低:“属下……属下不敢确定,但有可能……”
“废物!”惠亲王猛地一拍扶手,声音骤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养你们何用!”
黑衣人吓得浑身一颤,伏地不敢起身。
惠亲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眼神变得愈发幽深难测:“计划照旧。但地点和接应方式,立刻变更!用三号方案。通知‘水鬼’,若是情况有变,宁可沉船,也绝不能让‘货’落入他人之手!”
“是!王爷!”黑衣人如蒙大赦,连忙应声。
“还有,”惠亲王冷声道,“加大力度,给本王查出萧焕还把消息告诉了谁!京中所有与萧家、郑家往来密切的官员,都给本王盯紧了!尤其是……光禄寺少卿林家。”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听说,林家小姐是萧焕的未婚妻?或许……能有点用处。”
“属下明白!”
“下去吧。若是再出纰漏,提头来见。”
“是!”黑衣人冷汗涔涔地退下。
密室内重归寂静。惠亲王缓缓站起身,走到墙边,看着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标注细致的舆图,目光最终落在皇宫的位置上。
“我的好皇侄……”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充满了贪婪与野心,“这江山,你坐得够久了。也该换换人了……那些‘金鳞’,就是为你准备的登基贺礼……呵呵呵……”低沉而诡异的笑声在密室内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暗流已然汇聚,风暴正在酝酿,一场关乎帝国命运的巨大阴谋与反制,正在京城与北疆同时紧锣密鼓地展开。而一段始于意外、却滋生于彼此品格欣赏与倾慕的情感,也在这乱局之中,悄然生长,面临着风雨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