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墙黛瓦,飞檐斗拱,掩映在百年古木与精心修剪的花木之中,偶有亭台楼阁的一角探出,静谧中透着一种历经岁月的雍容气度。
这里是慕容家的老宅,与其说是一座宅院,不如说是一座江南园林博物馆,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无声诉说着这个家族绵延数百年的深厚底蕴。
楚月希和温以玫的车在离正门尚有百米处便缓缓停下。
两人今日都换了相对正式的装扮,楚月希是一身月白色的改良旗袍,外罩同色系的长风衣,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子绾起,清冷依旧。
温以玫则选了身烟灰色的丝绒长裙,外搭黑色短款西装,长发微卷披散,明艳中带着利落。
她们下车,步行走向那两扇紧闭的铜钉大门。
还未走到近前,旁边一扇不起眼的侧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位老者已垂手静候在门内。他看起来年约六旬,气息沉静,正是慕容家的老管家,福伯。
“楚小姐,温小姐,请随我来。老爷和大小姐已在‘听松堂’等候。”
福伯微微躬身,声音不高不低,带着老派世家仆役特有的恭谨。
两人颔首致意,跟在福伯身后,踏入这片宁静天地。
门内别有洞天,曲折的回廊连接着一个个精巧的庭院,假山叠石,池馆水榭,移步换景。
空气里浮动着清雅的腊梅香,偶尔有锦鲤跃出水面的轻微“扑喇”声,更显幽深静谧。
往来遇见的仆从皆衣着素净,步履轻悄,见到她们只是微微欠身,便无声退避,训练有素。
穿过几重月洞门,走过一段临水的九曲回廊,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面朝一方小湖的敞轩。
轩曰“听松”,匾额上的字迹遒劲古朴,不知出自何代名家。
轩内陈设简洁雅致,皆是紫檀、花梨等老木家具,壁上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山水古画。
老者正坐在临窗的紫檀木圈椅上,手持一盏青瓷茶碗,缓缓拨动着碗中的茶叶。
他便是慕容家当代家主,暗影银行董事长,慕容安。
虽已年逾八旬,但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眸依旧明亮睿智。
慕容清则坐在他下首,今日她穿了身浅藕荷色的针织长裙,长发松松挽着,未施粉黛,通身的气度温婉沉静!
“两个丫头来了!” 慕容安放下茶碗,抬头望来,声音洪亮,中气颇足,完全不像耄耋老人,“快过来坐着!茶都给你们沏好了,今年的明前龙井,尝尝看。”
“慕容爷爷,清姐。” 楚月希和温以玫走上前,恭敬地行礼问好,然后在慕容安示意的椅子上落座。
立刻有穿着素色旗袍的侍女悄步上前,为她们奉上温度恰到好处的清茶,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慕容爷爷,清姐,初次正式登门拜访,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楚月希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通体由暖玉雕琢而成的精致盒子,双手奉上。
玉盒触手温润,雕工简洁流畅,仅在一角浮雕着类似药杵的标记——那是“正华”实验室的独有徽记。
慕容安接过玉盒,入手微沉,他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小心地打开盒盖。
里面是两枚的药丸,被妥帖地安放在柔软的天鹅绒垫上!
“这是……” 慕容安看向楚月希。
“这是我师傅高正华先生,集毕生所学,结合几种早已失传的古方,耗费无数珍稀药材,历时数年才炼制而成的‘培元固本丹’。”
楚月希声音平稳地解释,“并非起死回生的仙丹,但能极大滋养元气,调和阴阳,固本培元,对年长者尤其有益。”
“可祛沉疴,强筋骨,延年益寿。我师傅说,以慕容爷爷的身体底子,活到一百二十岁,不成问题。”
她顿了顿,补充道:“此药炼制极难,药材难寻,师傅一共也只得了九枚。这是不对外公开的秘药。师傅说,慕容家于我有恩,于阿玫有缘,此药赠予慕容爷爷,最是合适。请爷爷放心服用。”
慕容安听完,看着玉盒中那两枚光华内蕴的药丸,又深深吸了一口那清冽的药香,眼中闪过惊喜。
他将玉盒小心盖好,握在手中,对楚月希点了点头:“高正华那小子的手艺,我是信得过的。当年他祖父还在时,就曾为我慕容家调理过身体。”
“这份礼物,太重,也太珍贵了。月希丫头,替我谢谢你师傅,这份情,我慕容安记下了。”
他将玉盒递给旁边的福伯,示意小心收好。福伯双手接过,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悄步退下。
慕容清在一旁微笑道:“爷爷,月希可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您可要按时吃,别辜负了高老先生和月希的一片心意。”
“放心,老头子我还想多活几年,看看你们这些年轻人,能把这天翻成什么样子呢。” 慕容安哈哈一笑,心情显然极好。
他重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目光在楚月希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温以玫,眼中多了几分深意。
“月希丫头,” 慕容安缓缓开口,“昨天时家那小子,搞出那么大动静,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他时越的女儿,时家的大小姐,第一顺位继承人了。”
“这身份,分量不轻啊。虽然麻烦也不少,但终究是又多了一层保障。”
楚月希放下茶盏,脸上没什么特别的喜悦,她扯了扯嘴角:“清姐,爷爷,您二位就别打趣我了。什么时家大小姐,那是另一个战场。”
“一堆陈年烂账,还有虎视眈眈的旁支和对手。我现在可没那份闲心和时间,飞回北美去收复‘失地’,跟那些人玩宅斗商战。”
“等我先把大陆这边的事情解决了,把该收拾的人都收拾干净了,再腾出手回去,慢慢跟他们算账。”
时家的名分和财富,于她而言,更像是多了一件趁手的工具,或者一个需要清理的麻烦,而非值得欣喜的荣耀。
慕容安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骄不躁,心中有数,很好。北美那边,时家内部确实是一潭浑水,不急在一时。先把根扎稳,把眼前的敌人打趴下,才是正理。”
他的目光,再次缓缓移到了温以玫身上。
这一次,停留的时间更长,眼神也更加复杂!
温以玫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从进入慕容家开始,她就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氛围,此刻慕容安的目光,更让她心中升起某种莫名的预感。
慕容安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斟酌词句,又仿佛在积蓄勇气。
终于,他放下茶碗,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岁月的重量。
“阿玫丫头,” 慕容安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今天请你和月希一起来,除了喝茶叙旧,还有一件……关于你身世的事情,我觉得,是时候告诉你了。”
温以玫的心猛地一跳,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握住了微凉的椅子扶手。
楚月希也微微坐直了身体,看向慕容安。
“你的亲生父亲,” 慕容安看着温以玫那双疑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并不是韩元礼。”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安静的“听松堂”内炸开。
温以玫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褪去几分,身体晃了一下。
不是韩元礼?那她是谁的女儿?母亲温岚……和谁?
慕容安没有卖关子,继续用那种沉缓而清晰的语调叙述,揭开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
“当年,韩元礼和你母亲温岚,确实订了婚。但韩元礼心里一直有别人,他真正钟情的是楚月婵的母亲,楚语涵。”
“而温岚……他们两人,虽有婚约之名,却并无夫妻之实,甚至没有……同房。”
他顿了顿,看着温以玫越来越苍白的脸,眼中痛惜更浓:
“后来,发生了一次意外。你母亲在一次宴会上,被人设计,误服了不该喝的东西,神志不清。”
“而我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慕容风,当时也在场,他也……被人算计了。阴差阳错,他们两人……春风一度。”
慕容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回忆起不幸往事和早逝爱子的痛苦。
“就那一次,便有了你。” 他看着温以玫,“韩元礼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知道了这件事,但为了保全温岚的名声,也为了成全他对楚语涵那份无望的感情!”
“他主动站了出来,认下了你,承诺守护这个秘密,将你视如己出。”
“而你母亲,也因为家族的安排,最终嫁给了韩元礼,与你父亲……相敬如宾,却也再无夫妻之实。”
“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存在,直到……上次你和月希救了我那次。” 慕容安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深深的感慨!
“那时候我就觉得奇怪,阿玫你这丫头,眉眼间有五分像你母亲温岚的明媚果决!”
“可那鼻梁的线条,下巴的轮廓,尤其是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上挑的神韵……简直和我那早逝的风儿,年轻时一模一样!”
“还有你拉琴时那种投入忘我的神采,风儿他……也曾痴迷音律。”
他眼中泛起湿润:“后来,我让清儿暗中查证,取了你的头发与风儿留在老宅的旧物做了比对……果然,你是风儿的女儿,是我慕容安的亲孙女,是清儿同父异母的妹妹。”
温以玫已经彻底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她不是韩元礼的女儿?她是慕容家的人?慕容风的女儿?慕容清是她姐姐?
这突如其来的身世揭秘,像一场巨大的海啸,瞬间冲垮了她的心房。
楚月希伸出手,轻轻覆在温以玫冰凉的手背上,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同样震撼,但她瞬间明白了许多事!
为什么慕容清从一开始就对阿玫格外关照,为什么慕容家会如此不遗余力地帮助她们,为什么慕容安看着阿玫的眼神总是那样复杂。
慕容清站起身,走到温以玫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
她眼中充满了找到血脉至亲的激动。
她握住温以玫另一只微微发抖的手,声音轻柔:“阿玫,我是你姐姐。虽然我们之前没有一起长大,但血脉是割不断的。”
“从今以后,慕容家就是你的家,爷爷,我,还有慕容家所有人,都是你的亲人,你的后盾。”
慕容安也重重地点头,看着温以玫,目光慈爱:“孩子,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这是事实。你的父亲慕容风,虽然走得早,但他若知道有你这个女儿,一定会非常骄傲。”
“你的根,在慕容家。以后,你和清儿,要互相扶持,互相照顾。慕容家的一切资源,都是你们的后盾。”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
“沐风那小子,对你一片真心,我看得出来。沐家……也不是什么简单地方,内部纷争不断,沐风那个父亲,心思深沉。”
“以后你若真的嫁过去,少不得要面对许多风雨。但有慕容家在你身后,你无需惧怕任何挑战。”
“记住,你不仅是温以玫,你也是我慕容安的孙女,是慕容家的大小姐。无论未来遇到什么,慕容家,永远是你最坚实的依靠。”
温以玫抬起头,看着眼前慈祥而威严的祖父,看着温柔坚定的姐姐,又看了看身边始终陪伴的好友。
她不是无根的浮萍。
她有月希,有沐风,有战友。
现在,她还有了血脉相连的祖父和姐姐,有了一个庞大而古老的家族作为后盾。
她反手握紧了慕容清的手,又看向慕容安,那双总是明艳张扬的眼眸里,此刻氤氲着水光。
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爷爷。”
又转向慕容清:
“姐。”
慕容安眼中泪光一闪,重重地“哎”了一声,脸上是欣慰的笑容。
慕容清更是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姐妹俩静静相拥。
楚月希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也为好友感到由衷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