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一声极轻的、带着初醒时茫然的嘤咛从春日七音的唇边逸出。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她费力地眨了眨，才勉强睁开一条缝隙。首先感受到的，是温暖却不刺眼的阳光，如同金色的薄纱，轻柔地覆盖在她的脸颊上，带来微微的痒意和暖意。她下意识地抬手，用手背挡在眼前，适应着这光亮。
意识如同退潮后重新涌上的海水，缓慢而清晰地回归脑海。
“我这是……在哪儿？”
她撑着手臂，有些吃力地半坐起身。目光带着初醒的朦胧，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背靠背睡得正沉、甚至能听到轻微鼾声的郑义和空也，两人的脸上还残留着战斗后的疲惫与尘土，但神色却异常安宁。在他们周围，哈克兽、管狐兽、V仔兽横七竖八地瘫睡在地上，姿势各异，管狐兽的尾巴甚至无意识地搭在了空也的腿上，V仔兽则蜷缩成了一个蓝色的球，紧挨着七音刚才躺卧的地方。这片临时休憩的角落，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平静与……一丝略显滑稽的温馨。
记忆的碎片迅速拼接——高塔顶端的死战，策士兽的恐怖，贤者兽的净化，以及最后那如同战神般降临，以绝对力量扭转乾坤的顽固兽……
是了，这里还是数码世界。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姐姐，你看，那个人类女孩醒过来了。”
一个清脆而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传来。七音循声望去，看到不远处，那位身着白色修道服、手持奇特三叉戟的修女兽白，正轻轻推了推靠在她肩头、似乎还在打盹的另一位修女兽——戴着黑猫造型帽子的修女兽黑。
“嗯？啊？哦……！”
修女兽黑被妹妹推醒，有些迷糊地晃了晃脑袋，那双隐藏在帽檐下的猫眼眨了眨，才终于聚焦，看清了已经坐起的七音。
“哎呀，睡得真香……都怪你们睡得太沉，连带着我也犯困了。”
她揉了揉眼睛，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语气嘟囔道，显然，守护的工作比她预想的要更容易让人放松。
七音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她蹑手蹑脚地从原地站了起来，动作极其轻柔，生怕惊扰了身边依旧沉浸在深度睡眠中的同伴们。她小心翼翼地踮着脚，从横七竖八的人和数码兽之间寻找着落脚点，如同穿过一片静谧的雷区，好不容易才来到了修女兽姐妹的身旁。
“请问，”她压低声音，用几乎只有她们三个能听到的音量询问道，“贤者兽和顽固兽……它们去哪里了？”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并没有发现那两位关键存在的踪影。
“你问这个干嘛？”
修女兽黑歪了歪头，猫耳形状的帽檐随之晃动。
“它们啊，大概在你睡着后没多久就一起离开了，好像说要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谈事情。具体说了什么，我们可不知道哦。”
她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并不清楚内情。
七音闻言，抬起头，目光越过残破的塔壁，望向天空。头顶的太阳已经爬升了不少，但尚未抵达天顶。她还清晰地记得，战斗结束时，朝阳才刚刚升起，金色的光芒初次驱散黑暗。根据太阳的位置判断，现在大概过去了三到四个小时。时间并不算长，但对于一场重要的谈话来说，应该已经足够了。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升起。她转向修女兽姐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那……我想到附近稍微转一转，可以吗？”
“去吧去吧，”修女兽黑显得很好说话，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挥了挥手，“只要别走得太远，超出我们的感知范围就行。这附近……应该还算安全吧，大概。”
她最后补充的那句，听起来似乎没那么有底气，困意显然又开始侵袭她了。
七音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再次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在几条通往不同方向的、掩映在断壁残垣和新生植被中的小径上扫过，最终选择了一条看起来不算太起眼的路径，迈步走了过去。
看着七音逐渐远去的背影，修女兽白有些担忧地轻轻拉了拉姐姐的衣袖：“姐姐，就这么让她一个人去找顽固兽大人……会不会不太好啊？万一打扰到他们谈正事……”
“没事没事……”
修女兽黑的脑袋又开始一点一点，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那孩子看起来挺聪明的……知道分寸……zzzz……”话还没说完，她的头一歪，几乎整个靠在了妹妹瘦小的肩膀上，呼吸变得均匀起来。
“姐姐！你能不能把头转到那边去睡啊！”修女兽白无奈地小声抗议，试图推开姐姐沉甸甸的脑袋，“口水……口水要滴在我衣服上了啦！”
身后传来的细微闹剧，七音并未理会。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路径和环境上。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青草和淡淡的数据微粒的味道，与之前战斗中充斥的硝烟与黑暗气息截然不同。
“既然是秘密谈话……应该不会离开太远，而且会选择相对隐蔽，不易被打扰，但又不会完全脱离对这边关注的地方……”
果然，在沿着那条小径前行了大约五六分钟后，她弯腰抚开一丛低垂的、带着露水的翠绿枝条，视野豁然开朗。前方不远处，一片相对平整的林间空地上，两个身影赫然在目——正是顽固兽与贤者兽。
它们似乎刚刚结束了一段重要的对话，正处于短暂的沉默之中。顽固兽抱臂而立，庞大的身躯如同山岳，即使静止不动，也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而贤者兽则悬浮在半空，手中的典籍微微发光，似乎还在回味或整理着刚才交流的信息。
“什么人？！”
几乎在七音身影出现的同一瞬间，顽固兽那如同雷达般敏锐的感知便已捕捉到了她的存在。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七音的方向。那目光中蕴含的威严，让七音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不过，在看清来者是七音后，顽固兽眼中的锐利迅速收敛，他摆了摆那只足以轰碎城墙的大手，示意她过来。
“无妨，过来吧，人类的孩子。”
贤者兽也转过身，兜帽下的目光温和地看向七音，它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
“自当初在分子兽的领域一别，真是过去了不短的时间啊。没想到，再次相见，竟是在这般情境下，期间更是发生了如此多曲折离奇的事情。”
“嗯。”
七音走到它们面前，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贤者兽的感慨。她的反应依旧平淡，但目光却很快从贤者兽身上移开，最终坚定地落在了顽固兽那威严的面容上。她来到这里，有更明确的目标。
“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徒弟，还有它新找的搭档，”顽固兽抱着胳膊，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在它看来十分娇小的人类女孩，声音洪亮地问道，“没给你们添太多麻烦吧？”他问的是哈克兽和郑义。
七音摇了摇头，黑色的短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没有。哈克兽非常强大，而且很可靠，在多次战斗中，都给予了我们不可或缺的帮助。”
“哈哈哈！那就好！”
顽固兽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声震林樾。
“那么，这位心思缜密的人类女孩....”他的笑声戛然而止，表情变得认真起来，那双如同熔岩般灼热的眼睛直视着七音，仿佛能看透她内心的想法，“你特意寻过来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问吧？”
七音迎着他的目光，并没有丝毫退缩。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做最后的权衡。周围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终于，她深吸了一口气，清澈而冷静的声音在林间空地上响起：
“……我想知道，‘恒常性’，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她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以及，它寄宿在郑义体内，究竟会不会……对他的身体，或者说对他本身，产生无法挽回的负面影响？”
她直接抛出了核心的问题。她知道，贤者兽在被黑气侵蚀期间，虽然身不由己，但意识大概率是清醒的，它必然知晓郑义身上发生的异状，以及那股属于恒常性的力量。而在过去的那三个小时里，她不相信贤者兽没有将这份重要的情报，与身为皇家骑士、肩负维护世界平衡职责的顽固兽进行沟通。
顽固兽对于七音的问题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意外，他沉吟了片刻，那粗犷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极其严肃的思索表情。
“恒常性……”
他缓缓开口，声音比之前低沉了许多.
“即便是在我们数码兽的世界里，它也属于最顶尖、最虚无缥缈的传说之一。它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七音，望向了某种更深远的东西。
“至于你的朋友郑义身上发生的事，以及恒常性的力量为何会以这种方式显现并寄宿于一个人类体内……”
顽固兽摇了摇头，那巨大的、覆盖着甲胄的头颅做出这个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感.
“很抱歉，对于这个问题，即便是我，也无法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这种现象，超出了我所知的范畴。恒常性的意志非我等能够揣度，它选择你的朋友，是福是祸，最终代价为何……我，无能为力。”
他的回答直接而坦率，没有任何敷衍或者隐瞒。这种级别的存在，不屑于，也不需要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一个人类女孩。
七音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但当她听到“无能为力”四个字时，那双始终保持着冷静的眼眸深处，还是几不可察地掠过了一丝极淡的失落与担忧。她轻轻抿了抿嘴唇，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悠长的叹息。
虽然早已做好了可能一无所获的心理准备，但当亲耳从顽固兽这样的存在口中得到确认时，那份沉甸甸的无力感，果然……还是让人难以释怀啊。郑义前方的道路，依旧笼罩在浓雾与未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