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最沉，压得山洞喘不过气。火把芯子“噼啪”炸着火星，烟味混着草药的苦、伤者的汗臭，在石缝里绕来绕去。角落里，那个总跟在李石头身后的瘦小孩童，攥着半块硬饼，缩在望舒怀里哼唧，梦话里还在喊“娘”。
相柳靠在最里侧的岩壁上，没闭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块磨得发亮的石片——是之前给望舒的那块“柳”字石，昨夜她塞回他兜里，说“你带着更稳妥”。他耳尖动了动，能辨出洞外藤蔓的轻响、崖下瘴气流动的声，还有石坚在洞口换岗时，独臂撑着木柴的闷哼。
这是他第一次护着这么多人。不像记忆碎片里的战场，只有旌旗和刀光，这里有哭有怕，有断了腿还想扛刀的老兵，有攥着空碗不肯撒手的孩子。他指腹蹭过石片上的刻痕，忽然觉得，这比握刀时更沉些。
天光刚透进一丝灰，相柳就起身了。石坚和四个老兵早候在洞口，每人腰里别着短刃，布衫下的旧伤绷得紧，却没一个耷拉着肩膀。“东西都齐了，刀磨亮了。”石坚把个布包递过来，里面是烤硬的薯干，“路上垫肚子。”
相柳接过，往兜里塞了两块，剩下的分给老兵：“别硬拼，遇着不对劲就撤。”他顿了顿，看向望舒，“洞内若有动静，就把石片扔火里——我能找回来。”
望舒没多话，只把药囊里最后两盒清心丹塞进他手心：“这药比之前的劲大，瘴气重了就吃一颗。”指尖碰着他的手，能感觉到他指节上的薄茧，是握刀磨出来的。
六人贴着崖壁往山谷走，晨雾裹着冷意，粘在眉梢上发潮。相柳走在最前，脚踩在腐叶上没半点声——他比老兵更懂山林，哪块石头下藏着蛇，哪丛灌木能遮踪迹，都记得准。
“军师，你看这个。”走了半柱香，一个叫老周的老兵突然停脚，指着根矮枝。枝桠上挂着根细丝线，灰扑扑的，跟树皮一个色，末端还沾着点黑油——是幽冥傀儡身上的油味。
相柳捏起丝线，指尖一捻就断了：“是诱敌的，别碰。”他抬头往山谷方向看，雾里隐隐飘着股甜香，“他们早等着了。”
石坚攥紧短刃：“那还去山谷吗？”
“去。”相柳往前走，“不看看他们的局，怎么拆？”
山谷里静得反常，连虫鸣都没了。相柳让众人躲在巨石后，自己摸进谷底——背阴的石缝里果然长着清心草，还多了几株罕见的止血藤。他刚要采，鼻尖突然窜进股更浓的甜香，手一顿，转身就往回跑：“撤！是迷香！”
刚跑出山谷，就听见崖边传来“哐当”一声——是兵器碰撞的响！石坚脸瞬间白了：“坏了！调虎离山！”
相柳却没慌，他盯着崖上晃动的藤蔓，忽然扯住要冲上去的石坚：“不是调虎离山——是里应外合。”他声音冷得像冰，“你想，我们走得这么近，怎么会刚好撞上埋伏？”
话没说完，崖上就传来声惨叫。相柳不再等，拔腿就冲，短刃在手里转了个圈，劈断拦路的藤条——洞口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几个残部正跟“自己人”打，那“自己人”是老贺，之前总帮着抬伤兵的老卒，此刻眼神发直，刀正往个伤兵心口劈！
望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刚把孩子哄睡着，就听见洞口的打斗声，抄起银针就冲过去。老贺的刀劈下来时，她想都没想就扑到伤兵身前，后背绷得直，指尖捏着三枚银针，狠狠扎向老贺的手腕。
“嗤！”银针没入皮肉，老贺的动作顿了顿。可他像没知觉似的，另一只手又攥住望舒的胳膊，力气大得能捏碎骨头。望舒疼得皱眉，却没松手——她身后还躺着个断了腿的老兵，动不了。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冲过来。相柳攥住老贺的后颈，指节扣得紧，像拎着只鸡：“醒醒！”他指尖泛着点幽蓝，刚要按向老贺的太阳穴，却看见老贺脖颈后有个淡红色的符文，正隐隐发光——跟之前蛇姬的金蛇身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别用妖力！会逼他自毁！”望舒急喊，她之前在古籍上见过这种控心符，一旦被外力刺激，符力会反噬宿主。
相柳手一顿，改而用指腹按住符文，慢慢揉。老贺的脸开始抽搐，眼里的直光慢慢散了，嘴里漏出点模糊的话：“蛇……蛇姬……符……在……”话没说完，头一歪，昏了过去。
洞口的打斗也停了。三个傀儡被老兵们按在地上，胳膊拧得变形，可残部也伤了两个，其中一个被刀划开了肚子，血渗着布条往下滴。李石头蹲在旁边，手抖着给人裹伤，眼泪掉在血布上，晕开一小片。
洞内静得吓人。所有人都盯着地上的老贺，眼神里有怕，有疑，还有点不敢信——朝夕相处的人，突然就成了敌人的刀，谁不怕下一个是自己？
相柳把老贺翻过来，撕开他的布衫。后背上，一个比脖颈处更大的符文印在皮肉上，颜色已经暗了，像块烂疤。“是幽冥的控心符。”他声音不高，却能让每个人都听见，“他们能给老贺下符，也能给我们任何人下。”
人群里起了点骚动，有个年轻兵往角落里缩了缩，被旁边的老兵瞪了一眼：“躲什么？怕被怀疑？不如想想怎么防着下次！”
相柳看向那个年轻兵，没怪他，反而把短刃插回鞘里：“从今天起，两人一组，吃饭、守岗、换药，都在一起。”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所有人，“怀疑没用，互相盯着才有用——我们不是跟自己人斗，是跟藏在暗处的蛇姬斗。”
石坚第一个应：“军师说得对！我跟老周一组，守洞口！”其他老兵也跟着附和，刚才的疑云散了点，换成了股狠劲——怕归怕，可不能让敌人看笑话。
望舒蹲下来，摸了摸老贺的脉搏，又看了看他后背上的符：“这符我能解，只是得些时间。”她抬头看向相柳，“而且，老贺身上肯定还有别的东西——他们用什么引他上钩的？”
相柳这才想起什么，从老贺腰里摸出个小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些褐色的粉末，闻着有股甜香，跟山谷里的迷香一个味。“是诱妖香。”望舒凑过来闻了闻，脸色变了，“剂量很轻，长期带在身上，会引山里的妖兽过来。”
相柳把布袋捏碎，粉末顺着指缝往下掉：“好啊，她想借刀杀人，那我们就给她搭个台。”他看向石坚，“把洞口的陷阱改改，多放些引妖兽的草，再把老贺的符拓下来，贴在陷阱旁边——让蛇姬的人，先尝尝被妖兽追的滋味。”
石坚眼睛亮了：“好主意！我这就去弄！”
洞内的火把又烧旺了些。老兵们忙着搬石头、设陷阱，年轻兵帮着抬伤兵，连那个瘦小孩童都攥着根小木棍，跟在后面帮着扫落叶。望舒坐在角落，给老贺施针，相柳靠在她旁边，帮她递药瓶。
没人再提怀疑的事。刚才那一场乱，像把所有人都淬了一遍——信任的缝还在，但至少他们知道，得先把藏在暗处的刀拔了，才能慢慢补。
相柳摸了摸兜里的石片，指尖又蹭过刻痕。他忽然觉得，这护着人的滋味，虽然沉，却比握着刀时，更让人踏实些。只是他没忘，蛇姬的网，还没真正破，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