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辉谷的黎明,是从焦土的冷意里钻出来的。硝烟没散尽,裹着焦糊的草木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冷飕飕地钻进鼻腔,压得人胸口发闷。谷口到处是坑洞,碎裂的岩石堆里嵌着兵甲残骸,守护大阵的光罩像蒙了层灰的薄纱,布满蛛网似的裂痕,在晨光里忽明忽暗,勉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谷内更是一片狼藉。伤者的呻吟、妇人的抽泣、工匠修补房屋的叮当声搅在一起,透着劫后余生的狼狈与茫然。药庐深处却静得可怕,连呼吸都得放轻——相柳躺在云床上,脸色灰败得像块枯木,气息弱得几乎摸不着,玄袍上的血渍凝得发硬,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青沅和木黎围着他,额角的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淌。青沅手里的金针簌簌发抖,小心翼翼地往他经脉里渡着灵气;木黎掌心按在他丹田,枯瘦的手指掐着复杂的印诀,试图压制那些乱窜的归墟死气和破界弩残留的毁灭能量。
望舒坐在床榻边的矮凳上,脸色比相柳好不了多少,眼底却亮得惊人。她双手扣着相柳冰凉的手腕,青木本源化作细弱的暖流,一点点淌进他的心脉——那是她能想到的最温和的法子,像用丝线牵着一盏快灭的灯,不敢停,也不敢急。
石坚、敖擎他们肃立在门口,个个带伤,铠甲上的血还没擦干净。手里的军情玉简翻来覆去地看,却没人敢进去打扰,只能把焦虑压在心底,时不时往药庐里瞟一眼。
日头爬到头顶时,青沅终于收了针,往后退了两步,瘫坐在椅子上,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心脉稳住了,那些异种能量也压下去了……但经脉断了好几处,丹田快空了,神魂伤得太重,尤其是强行融寂灭战意和空间本源的反噬……能不能醒,全看他自己的念想。”
这话像块石头,砸得众人心里又沉又闷。活着就好,可这“活着”,却带着无尽的未知。
望舒点点头,收回手,指尖因过度耗损灵气而微微发颤。她站起身,晃了晃,扶住床沿才稳住,转头对众人说:“军师要静养,谷里的事,不能等。”
走出药庐,阳光刺得她眯起眼。废墟上,有人正清理瓦砾,有人抱着受伤的战友抹眼泪,还有孩子躲在大人身后,怯生生地望着满目疮痍的家园。望舒走到那片半毁的药圃前,蹲下身,拨开焦土,露出一株被压弯的宁神花幼苗——芽尖还带着焦黑,却硬是没断。
她指尖泛起一点绿光,轻轻碰了碰花茎。那幼苗像得了力气,颤巍巍地舒展开叶片,嫩黄的芽尖顶着焦灰,透出股倔劲。
“诸位!”望舒站起身,声音不高,却被风送得很远,“我们失去了亲人、战友,家园破了,军师也倒下了……”
人群慢慢聚拢过来,抽泣声渐渐大了些。
“但我们还活着!辰辉谷也还站着!”望舒猛地提高声音,目光扫过每一张悲戚的脸,“皇甫圭退兵,不是他仁慈,是他怕了!怕我们拼到最后一刻的狠劲!那虚无之影敢冒头,也不是它强,是它急着吞掉我们!可我们没输!”
她捡起脚边一枚破损的符文箭簇,高高举起:“这破弩想杀我们,可它碎了!我们还在!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是把家园重新建起来的时候!”
“木黎前辈!”
“老朽在!”木黎往前一步,眼神坚定。
“请您带着匠人、阵法师,把阵法补好,工事加固!我要让辰辉谷,变成谁也啃不动的硬骨头!”
“石坚将军!”
“末将在!”石坚挺直脊梁,虎目含泪。
“清点伤亡,抚恤家属,重整队伍!派斥候盯着轩辕和那影子的动向,半点风吹草动都不能漏!”
“敖龙王,各族首领!”
“在!”敖擎和几位首领齐声应道。
“联盟是一家人!安抚好部众,恢复耕种、炼制丹药,囤积物资!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就没人能打垮我们!”
一道道指令说得干脆利落,没有半句虚言。人群里的抽泣声渐渐停了,有人攥紧了拳头,有人默默转身,拿起了工具——绝望的雾霭里,像是透出了一点光。
接下来的日子,辰辉谷总算有了点生气。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从早到晚没停过,断墙被重新砌起,药圃里种上了新的灵草,炊烟也慢慢多了起来。望舒成了最忙的人,天不亮就去药庐看相柳,然后去工地查看阵法修复,再去伤兵营帮青沅救治伤员。
她的青木生机格外管用,重伤员沾到她的灵气,伤口愈合得都快些。有人问她累不累,她只是笑一笑,眼底的红血丝却藏不住——夜里,她总会守在相柳榻前,握着他冰凉的手,轻声说谷里的事:“今天药圃种了新的宁神草,木黎前辈说阵法再过几日就能稳固,石坚将军带斥候抓了个轩辕的探子……你快醒醒,看看大家都在等你。”
可平静之下,暗流还在涌。斥候传回消息,轩辕大军就在百里外扎营,斥候频繁活动,显然没放弃。更让人不安的是,大荒各地又出现了几处“记不清”的村落,虚无之影的侵蚀,根本没停。
这天,几位偏远部族的代表找到了望舒,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想带部族迁走避祸的意思。
望舒没动怒,只是给他们倒了碗热茶:“诸位觉得,哪里是净土?”
代表们互相看了看,说不出话来。
“轩辕境内战乱不休,虚无之影到处钻,这大荒,早就没有安稳地方了。”望舒放下茶碗,目光沉静,“辰辉谷现在是破了,但我们在挡着那些灾祸。要是我们散了,那些怪物、那些兵,只会一个个吞掉你们的家园。”
她起身指向远处正在加固的城墙:“那墙不是石头堆的,是无数人用命换来的。现在你们走了,下次灾祸来了,谁来替你们挡?”
几位代表脸色涨得通红,羞愧地低下了头。“望舒姑娘,是我们糊涂了。”其中一人站起身,“我们不走了,跟辰辉谷共进退!”
深夜,望舒登上残破的关楼。夜风刮得衣袂猎猎作响,远处轩辕大营的灯火像鬼火似的,忽明忽暗。她望着漆黑的远方,那里藏着虚无之影的威胁,也藏着未知的凶险。
肩上的担子很重,相柳还没醒,外有强敌,内有隐患。可她心里却很平静,像有一盏灯在燃着。她摊开手掌,掌心的建木种子透着温润的微光,那是生机,也是希望。
“相柳,你放心。”她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飘向远方,“我会守住这里,守住大家,等你醒来。心里的光只要没灭,再黑的夜,也能熬到天亮。”
关楼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单薄却挺拔。辰辉谷的重建还在继续,一场关乎存亡的漫长战争,才刚刚开始。但只要这点点微光不灭,人心不散,这座用信念筑起的新城,就永远不会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