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的辰辉谷,旭日刚爬过东山峰峦,金辉就像融化的铜汁,泼洒在中央广场的青石地上。那些历经战火的石板缝里嵌着焦痕与血渍,被晨光一照,泛着沉郁的冷光。环形议事高台依山而建,丈许高的台基全用整块玄铁石垒成,上面刻满了镇压邪祟的古符文,风吹过,符文间隐隐有微光流转,透着股肃杀的厚重。
广场上早已人山人海。南疆部族的首领裹着斑斓兽皮,腰间挂着毒囊与骨哨;中原宗门的长老身着锦缎道袍,手持拂尘,眼神里满是算计;东海碧波城的使者穿着鲛绡劲装,衣摆沾着未干的水汽;还有那些流离失所的流民代表,衣衫褴褛,却攥紧了拳头,眼里燃着对安稳的期盼。各色气息驳杂交织,有真气的凛冽,有妖气的狂野,有巫力的诡谲,更有普通人的仓惶,在空气中拧成一股紧绷的弦。
高台四周,辰荣军士披坚执锐,甲胄碰撞声清脆利落,肃立如松;敖擎带来的妖族精锐半露本体,青面獠牙的山魈、鳞甲闪烁的蛟族,低吼着盘踞在角落,妖气冲天却不敢放肆;巫咸族的法师们手持青铜法杖,杖头镶嵌的灵珠散出淡蓝微光,悄然织成一张净化结界,将躁动的邪气压在底下。
“铛——!”
一声钟鸣撞碎了广场的嘈杂,那声音不是清越,而是沉厚,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头,震得耳膜发颤,连脚下的青石都跟着微微震动。
全场瞬间噤声,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高台主位。木黎大祭司身着绣着星辰图腾的巫袍,缓步走上台前,皱纹深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穿透了所有气息,清晰地传遍全场:“吉时已至!有请盟主,辰辉军师相柳大人、副盟主望舒姑娘,贵宾轩辕明月公主——登台!”
三道身影自后台走出。相柳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银发用一根黑玉簪束起,垂在肩后,步伐不快,却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周身没有刻意释放的威压,可路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凝住了,那些原本暗自较劲的气息,竟下意识地收敛了几分。望舒穿着水青色裙衫,裙摆绣着细密的青木纹,行走间裙摆轻扬,建木生机如春风般漫开,悄悄抚平了不少人眉宇间的戾气。轩辕明月则是一身素白绫裙,没有任何装饰,脸上带着未散的哀戚,却脊背挺直,目光坚定,走得稳稳当当,没有半分前朝遗孤的怯懦。
三人登台落座,相柳居中,望舒在左,轩辕明月在右。阳光落在他们身上,相柳的冷、望舒的暖、明月的清,交织成一幅让人不敢直视的画面。广场上鸦雀无声,无数道目光黏在他们身上,有敬畏,有审视,有嫉妒,更有孤注一掷的托付。
相柳抬眼扫过全场,目光没有刻意停留,却让每个被他扫到的人都心头一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看透。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地脉里的惊雷,不用真气加持,也能钻进每个人的耳朵:“今日聚在此地,不是为了排座次、分好处。”
一句话,就打破了不少人心里的盘算,台下有人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大荒遭魔劫,山河碎了,百姓死了大半。”相柳的目光落在那些流民代表身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虚无之影虽被封印,可残孽未清,人心未安,各方割据,相互厮杀——再这么下去,不用魔影再现,咱们自己就把大荒折腾没了。”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身前的石案,发出“笃”的一声轻响:“所以立此盟会,就三件事:止戈,定规,御敌。盟约之内,各族平等,谁也不能随便打打杀杀;盟规条款,在座诸位一起商议,合情合理便认;往后再有外敌来犯,不管是虚无残孽,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咱们抱团取暖,生死与共。”
言简意赅,没有半句虚言,既没摆辰辉谷的功劳,也没逼谁低头,可那股“这事就这么定了”的笃定,却让人不敢反驳。
台下沉默了片刻,突然响起一个粗豪的声音:“军师说得倒是敞亮!”烈焚天“噌”地站起身,红发乱翘,攥着拳头指节泛白,“可盟不可无首,规不可无主!这盟主之位,总不能凭辰辉谷一句话就定了吧?盟规条款,也得有个能拍板的人,难不成真要七嘴八舌吵到猴年马月?”
这话戳中了不少人的心思,西南几个势力的代表立刻点头附和:“烈宗主说得对!没有主事的,这盟会就是个摆设!”“辰辉谷实力强,可也不能独断专行啊!”
相柳看着烈焚天,脸上没什么表情:“烈宗主想问的,无非是‘谁能当这个盟主’。”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语气陡然转厉,“盟主之位,不看势力大小,不看修为高低,只看两样——能不能护得住苍生,能不能压得住乱局!今日公推,谁要是觉得自己够格,尽可以站出来,咱们当着所有人的面,比一比,试一试!”
这话一出口,全场瞬间安静了。谁不知道烈焚天昨天被相柳一根手指化解了全力一击?谁不知道辰辉谷刚平了古渊魔患?真要站出来比试,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烈焚天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却没敢接话,悻悻地坐了下去,连头都低了三分。
“军师高义!”东海碧波城的沧澜星立刻站起身,拱手笑道,“当今大荒,除了军师,谁还有这份能耐、这份心?我碧波城第一个支持军师当盟主!盟规条款,也全听军师调度!”
有了他带头,那些早就依附辰辉谷的小势力、流民代表纷纷附和,广场上响起一片赞同声,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突然从南面席位传来,像毒蛇吐信:“呵呵,说得比唱得好听。”
说话的是五毒门门主,此人满脸横肉,嘴角挂着一丝狞笑,眼神阴鸷地盯着轩辕明月,“辰辉谷口口声声说‘止戈’,转头就把轩辕余孽奉为上宾——谁不知道轩辕皇室跟皇甫圭是一脉?谁知道这是不是辰辉谷想借轩辕的名头,暗地扩张势力?”
这话像一颗火星扔进了油锅,瞬间炸了!不少被皇甫圭害过的部族首领立刻红了眼,指着轩辕明月怒骂:“就是!皇甫圭那逆贼害死我多少族人!轩辕氏没一个好东西!”“把她赶下台!这种祸根,不配待在高台上!”
轩辕明月脸色煞白,指尖攥得裙角发皱,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却没辩解——她知道,此刻任何解释,在滔天恨意面前都没用。
望舒见状,缓缓站起身,水青色的裙衫在风中轻轻飘动,声音清越却带着力量:“这位门主怕是只看表象,没掂清其中的分量。”她目光扫过那些怒骂的首领,“明月公主若是想徇私,大可跟着皇甫圭同流合污,何苦带着万余将士弃暗投明,来辰辉谷受这份质疑?”
她走到台前,声音陡然提高:“皇甫圭勾结幽冥,是轩辕的罪人,可明月公主为了阻止他,夫君战死,族人离散,拼着性命护住了轩辕祖灵的一线生机,更是带我们找到了虚无残孽的隐患——这样的人,是祸根,还是功臣?”
“至于辰辉谷收容她,”望舒转头看向五毒门主,眼神冷了下来,“我们收的是真心向善之人,是能为大荒出力之人!若只因她姓轩辕,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杀,那与皇甫圭、与虚无之影又有何异?!”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震得不少人哑口无言。那些怒骂的首领脸上露出迟疑,渐渐收了声。五毒门主被望舒的目光逼得后退半步,张了张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相柳微微颔首,正要开口把议题拉回盟规商议,异变陡生!
“嗡——!”
一阵尖锐的嗡鸣突然响起,不是从耳朵里钻进来,而是直接刺进神魂!广场边缘,几名南疆小部落的代表突然抱住头颅,发出凄厉的惨叫,眼耳口鼻里涌出黑色的血液,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虫豸在蠕动,看得人头皮发麻!他们眼神瞬间变得狂乱,抽出腰间弯刀,不分青红皂白地砍向身边的人!
“是蚀脑蛊!百蛊教的邪术!”巫咸族的一位长老失声惊呼,手里的法杖立刻亮起蓝光,“快运转功法护住心神!这蛊能操控人的心智!”
场面瞬间大乱!惨叫声、惊呼声、兵刃碰撞声混在一起,不少人吓得四处逃窜,原本整齐的人群变得混乱不堪。
“保护军师和公主!”石坚怒吼一声,辰荣军士立刻结成盾阵,将高台死死护住。敖擎仰头发出一声龙吟,化作百丈妖龙腾空而起,龙威弥漫全场,那些疯狂的中蛊者动作一滞,却很快又恢复了狂乱。
相柳与望舒对视一眼,眼里都闪过冰寒——阴九娘果然忍不住了,竟在盟会现场用如此歹毒的手段!
“肃静!”
相柳一声低喝,声音里裹着混沌真气,像一道惊雷炸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狂乱的人群瞬间停住动作,那些中蛊者的惨叫也弱了几分。
与此同时,望舒双手结印,建木生机化作漫天绿色光雨,洒落全场!光雨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那刺耳的嗡鸣声渐渐减弱,中蛊者皮肤下的蠕动也慢了下来,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
“所有人原地不动!运转功法抵御蛊毒!”相柳语速极快,“木黎前辈,启动净灵大阵!石坚、敖擎,搜捕施蛊者!”
可那施蛊者藏得极深,蛊毒无形无质,根本无从追踪。就在这时,轩辕明月突然指着广场东南角的一根盘龙石柱,声音带着急切:“军师!望舒姑娘!那石柱上的睚眦兽首!它的眼睛在发光!气息跟皇陵里的幽冥幡旗一模一样!”
相柳与望舒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那石柱顶端的睚眦兽首,双眼正散发着微不可察的灰黑色光芒,一股阴冷邪异的气息正从兽首里源源不断地弥漫出来,与空气中的蛊毒交织在一起!
“是阵眼!”望舒瞬间明白,“她用蛊毒制造混乱,实则是为了掩护启动这个暗藏的邪阵!”
相柳眼中寒光爆射,身影一晃,已化作一道玄色流光,瞬间出现在石柱顶端!他并指如剑,混沌剑气带着寂灭之力,直刺睚眦兽首的双眼!
“轰!”
石柱轰然炸裂,碎石纷飞,烟尘弥漫!可就在这时,一道几乎透明的黑影从碎石中窜出,速度快得像闪电,直奔高台上的轩辕明月!那黑影只有拇指大小,却散发着毁灭般的侵蚀气息,正是阴九娘精心炼制的绝杀蛊虫!
她的真正目标,从来不是制造混乱,而是刺杀轩辕明月——只要轩辕氏的最后血脉断绝,她就能彻底掌控轩辕龙脉滋养的虚无残孽!
“明月小心!”望舒惊呼着扑过去,却还是慢了一线!
轩辕明月脸色煞白,下意识地闭上眼,躲闪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相柳的声音冰冷响起:“定。”
那道快如闪电的黑影,在离轩辕明月眉心不足三寸的地方,突然停住了,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众人定睛看去,那竟是一只通体剔透、长着锋利口器的蛊虫,此刻正在半空中剧烈挣扎,却连半分都动弹不得。
相柳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回到高台,右手虚握,那只蛊虫就在他掌心方寸之间扭动。他看着掌心的蛊虫,眼神冷得像冰:“阴九娘,你百蛊教既然敢与天下为敌,那便——灭了。”
话音未落,掌心混沌气流涌动,那只绝杀蛊虫瞬间化为飞灰,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全场死寂。所有人看着相柳,眼里都充满了骇然与敬畏。举手投足间,便定住如此诡异的绝杀蛊虫,这般神通,早已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相柳拂袖转身,重新坐回主位,仿佛刚才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他看向台下惊魂未定的众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跳梁小丑,不足为虑。盟会,继续。”
没人再敢有丝毫异动。烈焚天低着头,脸色苍白;沧澜星眼神凝重,不敢有半分轻视;那些原本心怀鬼胎的势力,此刻也彻底熄了心思。
辰辉谷的威信,经此一役,已无人能撼动。
可所有人都明白,阴九娘的这次发难,不过是冰山一角。盟会之下的暗流,远比想象中更汹涌诡谲,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