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血崖遗响，薪火余温
缝隙狭窄逼仄，仅容一人侧身通行。岩壁湿滑冰冷，渗透着凝聚的水珠与淡淡的硫磺气息。林烬将气息收敛到极致，灵觉却如同蛛网般铺开，警惕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动。
星标图清晰印在脑海，这条路径被标注为“潜影径”，特点是隐蔽但环境恶劣，需穿过一片“蚀骨幽风”带。
前行约百丈，缝隙渐宽，前方传来“呜呜”的风声，如同万千冤魂在狭窄的通道中哀嚎。风并非来自一个方向，而是从岩壁上无数细密的孔洞中吹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奇异的、能缓慢侵蚀骨骼与法力的阴毒力量。
这便是“蚀骨幽风”。
林烬体表自动泛起一层薄薄的、混合了灰白与暗红色的光晕，寂灭真元流转，将侵入的幽风之力迅速转化或排斥。新生的“源初寂灭”特性，对这种阴毒力量的抗性尤为明显。饶是如此，他仍能感觉到一丝丝冰寒刺骨的凉意试图钻入骨髓，需要分心抵御。
他加快速度，身形在呼啸的幽风中穿梭，如同逆流而上的游鱼。
穿越这片风带，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条宽阔的地下河床。河床早已干涸，布满圆滑的鹅卵石和巨大的、被水流冲刷出孔洞的岩石。空气干燥了许多，弥漫着尘土与岁月沉淀的气息。河床两侧是高耸的岩壁，抬头望去，隐约能看到极高处有微弱的、不知来源的幽绿色磷光，如同地下星空。
按照星标图，沿着这条干涸的古河道向上游走，便能抵达蚀魂崖外围。
林烬踏上河床，脚下碎石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河道曲折，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在空旷的洞穴中回荡，更添几分诡秘。
沿途，他看到了一些令人心悸的痕迹：巨大妖兽的森白骸骨，半埋在碎石中，颅骨上有恐怖的穿透伤；断裂的、锈迹斑斑但依旧散发着微弱灵光的兵器残片，样式古老；甚至有几处岩壁上，残留着大片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污迹，以及利器划刻的凌乱痕迹，仿佛经历了一场惨烈的追逐战。
“此地…当年恐怕是烬天盟成员撤退或阻击追兵的一条路径。”林烬心中猜测，愈发谨慎。
前行数里，前方河道拐弯处，出现了一片奇景：
河道在此变得异常宽阔，中央耸立着一根高达十余丈、需数人合抱的天然石柱。石柱通体呈暗红色，仿佛被鲜血浸透后又经岁月风化。石柱表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刻痕！
那并非天然纹路，而是……字！
是以利器、甚至是指力，深深凿刻上去的文字！字迹大小不一，风格迥异，有的狂放不羁，有的娟秀清丽，有的则充满绝望与愤怒。但所有文字，都指向同一个内容——遗言，或者说是……绝笔！
林烬走近，借着高处幽绿磷光，仔细辨认：
“玄炎峰李默，至此力竭，身中九幽追魂咒，归途无望。焚我残躯，不使资敌！恨！恨！恨！恨不能随盟主再战仙庭！”
“丹霞谷苏晴，身陨于此。吾夫厉炎，若你侥幸得脱，勿忘今日之血！勿忘吾等之恨！照料好我们的孩儿……”
“天工殿铁狂徒，兵器尽毁，肉身崩坏。以此残躯，布‘九绝封煞阵’于此柱，后来同道，或可凭烬天令气息暂避追索……哈哈，老子这辈子，值了！”
“执法堂影七，断后，阻敌三十七人于此。敌尽殁，吾亦油尽灯枯。烬火不灭，传承不绝……”
一行行，一列列，密密麻麻，刻满了整根石柱！
触目惊心！悲壮决绝！
林烬仿佛能透过这些冰冷的刻痕，看到万年前那一幕：一群穷途末路、身负重伤的烬天盟修士，逃至此地，前有绝路，后有追兵。他们知道自己走不掉了，便在这最后的据点，留下各自的姓名、所属、遗言，然后……或引爆残躯，或布下绝阵，或返身死战，只为给同伴争取一线生机！
这根石柱，是墓碑，是绝笔墙，是烬天盟覆灭前夕，一曲惨烈悲歌的凝固！
空气似乎都沉重了许多，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悲怆与不甘。林烬肃立石柱前，沉默了许久。他虽然不是那个时代的人，但身负寂灭传承，手持烬天令，此刻站在这血与火凝结的遗迹前，一种沉甸甸的使命感与同仇敌忾的怒意，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升起。
他对着石柱，郑重地躬身三拜。
“前辈英魂不灭，后辈林烬，既承此缘，必不敢忘今日之景，昔日之恨。”
拜罢，他注意到石柱底部，有几行较新的刻字，笔迹仓促却刚劲，正是厉炎所留：
“吾携源火碎片至此，激活前辈所留封煞阵残余之力，暂阻追兵。然身负重伤，封印不稳，需寻‘蚀魂崖’核心，借古阵之力彻底镇压。若后来者至此，凭令可感应古阵方位，速往！切记，崖心‘往生台’有异，万勿靠近！”
林烬取出烬天令，果然，令牌靠近石柱时，微微发热，并传来一丝微弱的牵引感，指向河道更深处。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血色的绝笔石柱，转身，沿着牵引感的方向，继续前进。步伐比之前更加坚定。
河道尽头，是一面几乎垂直的、高达数百丈的漆黑崖壁。崖壁底部，有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洞口，仿佛被什么恐怖的力量强行轰开。洞口边缘焦黑，残留着狂暴的火行与煞气波动，万年不散。
“蚀魂崖入口……”林烬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
洞内并非黑暗，而是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暗红色的光晕中。光线来自崖壁本身——这里的岩石，竟然呈现出半透明的暗红色晶体质感，内部仿佛封存着流动的火焰与…某种暗影。
空间异常广阔，向上望不到顶，向四周望去，可见无数大小不一的洞穴、平台、石桥、残破的建筑遗迹，如同蜂巢般镶嵌在崖壁之上，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许多地方残留着战斗的痕迹：断裂的石梁、崩塌的殿宇、干涸的血池、以及随处可见的、被巨大力量轰出的坑洞。
这里就是蚀魂崖，烬天盟最后的据点之一，也是他们覆灭的战场之一。
空气中，弥漫着极其复杂的能量场：浓郁的冥煞之气、地脉阴火、狂暴的火灵残余、精纯的魂力碎片、以及一种…仿佛无数不甘呐喊凝聚而成的“战意残响”和“怨恨执念”。这些力量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混乱而危险的“场域”。
林烬感到，在这里，寂灭道种的运转都受到了一丝压制，但也更加活跃，仿佛回到了某种“主场”。那缕暗红火苗更是微微摇曳，与崖壁晶体中封存的火焰之力产生微弱共鸣。
他按照烬天令的指引，同时参照星标图，选择了一条相对完好的、盘旋向上的石阶路径。石阶早已残破不堪，许多地方需要跳跃或攀爬。
沿途，他看到了更多战斗遗迹，也遇到了一些游荡的“东西”。
那并非活物，也非之前的骷髅守墓人。
而是一些……残破的、半透明的影子。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依稀能看出人形，穿着古老的甲胄或法袍（样式与烬天令上纹饰有相似之处，也有截然不同的，显然是敌人），有的则扭曲成不可名状的怪物状。它们没有意识，只有最本能的攻击欲望，漫无目的地在废墟间飘荡，一旦感应到活物气息，便会尖啸着扑上来，发动蕴含怨念与残存能量的攻击。
这些“战魂残影”或“怨灵碎片”，实力强弱不等，弱的仅有炼气期威力，强的甚至能让林烬感到威胁。它们攻击方式诡异，直击神魂，物理攻击效果甚微。
林烬起初以寂灭真焰和虚闪步法周旋，发现寂灭真焰对它们有克制，但消耗不小。后来他尝试调动道种内那缕暗红火苗的力量，融合入真元，形成那种“源初寂灭”之力，效果惊人！
一抹暗红刀芒掠过，那些残影如同烈日下的薄雾，发出凄厉无声的嘶嚎，迅速淡化、消散，只留下最精纯的一缕魂力或残存意念，被寂灭道种悄然吸收，成为滋养神魂与道种的养料。
“这些…是当年战死于此的双方修士，残魂执念与冥煞、地火、战意场域结合，形成的特殊存在。”林烬一边战斗，一边明悟，“对他人是致命威胁，对我这寂灭传承者，尤其是融合了源初之火特性的力量，却是…补品？”
这个发现让他精神一振，但依旧谨慎。他专挑落单或弱小的残影下手，避免被大群围困，稳步向上推进。
不知攀爬了多久，清理了多少残影，林烬终于抵达了星标图标注的，也是烬天令感应最强烈的区域——蚀魂崖中上部，一个相对开阔的平台。
平台约有百丈方圆，地面铺着整齐的黑色石板，边缘立着几根残缺的石柱，柱上雕刻着早已模糊的符文。平台中央，是一座半坍塌的、风格粗犷古朴的石殿。
石殿大门早已破碎，内部幽深。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平台边缘，正对着下方无底深渊的方向，矗立着一座三丈高的黑色石碑。
石碑材质非金非玉非石，深沉如夜，仿佛能吸走周围一切光线。碑身上，只有一个巨大、狰狞、仿佛以沸腾鲜血书写而成的字——
“镇”
仅仅是目光接触这个字，林烬就感到一股滔天的凶煞之气、不甘的战意、以及一种…沉重到极点的悲怆守护意念，扑面而来！震得他神魂摇曳，气血翻腾！
他连忙移开目光，运转功法平复。
“这就是厉炎前辈所说的，借以镇压源火碎片的古阵核心之一？‘镇’字碑？”林烬心中凛然。
他手持烬天令，缓缓走近石碑。令牌靠近时，光芒明显亮了几分，与石碑产生共鸣。同时，他也感觉到，石碑后方，那无底深渊的方向，传来一阵阵极其隐晦、却令人心悸的波动，仿佛有什么极度恐怖、极度不祥的东西被镇压在下面，正在不断冲击着封印。
“看来源火碎片的主要暴动源头，就在这深渊之下。厉炎前辈借用了这古碑的部分力量进行加固封印。”林烬判断。
他绕到石碑背面，发现碑后是一片相对平整的崖壁，壁上刻着一副巨大的、复杂的阵图！阵图中心，有一个凹槽，形状与烬天令完全吻合！
阵图线条大多黯淡，只有少数关键节点，闪烁着极其微弱的暗红光芒，显然能量已近枯竭。阵图延伸向深渊方向，无数符文锁链的虚影若隐若现，深入黑暗，束缚着下方的存在。
“这就是古封印大阵的操控枢纽之一？”林烬仔细观察阵图，发现其精妙深奥远超自己理解，但核心原理似乎是以强大的神魂之力、精血为引，结合此地特殊场域，形成镇压封印。此刻，大阵力量十不存一。
他想起厉炎的留言——“需寻‘蚀魂崖’核心，借古阵之力彻底镇压”。看来，仅仅激活这处枢纽还不够，需要找到真正的“核心”，可能是阵法总枢，或者能量源泉。
就在他研究阵图时——
“嗡……”
怀中的烬天令，突然自主震动起来，发出轻微的嗡鸣，光芒明灭不定。
紧接着，石碑上的那个“镇”字，血光一闪！
“轰！”
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直接响彻在林烬脑海中的、震耳欲聋的轰鸣！
眼前景象骤然变幻！
平台、石殿、石碑、深渊…一切都消失了。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暗红色的荒原上。天空是凝固的血色，大地龟裂，流淌着岩浆。狂风呼啸，卷起漫天灰烬。
前方，影影绰绰，站着无数身影！
他们穿着残破的甲胄或法袍，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但每个人的眼神都燃烧着不屈的火焰，脊梁挺得笔直！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缭绕着灰白色的、或暗红色的火焰——寂灭真焰！或者类似属性的力量！
是烬天盟的修士！而且，是比留下绝笔石柱那些更早一些、状态稍好但同样惨烈的战士们！
在这些身影的最前方，站着几个气息格外强大的身影，如同山峰般屹立。其中一人，背影尤其熟悉——正是他在传承幻象中见过的，厉炎！
只不过此刻的厉炎，状态更差，胸前有一道恐怖的伤口，几乎贯穿，闪烁着恶毒的诅咒光芒，但他依旧站得笔直，手中战矛指向对面。
他们的对面，是无穷无尽、散发着仙灵之气却充满冰冷杀意的身影——仙庭大军！旌旗招展，兵甲森寒，强大的气息连成一片，如同天威！
双方之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残破的法宝与尸体混杂。
这并非真实场景，而是……烙印在“镇”字碑中，万年前那场最终决战于此的片段残响！被烬天令和同源气息触发，向后来者展现！
林烬如同一个旁观者，无法动弹，无法出声，只能“看”和“听”。
只见厉炎猛地转身，对着身后残存的、或许只有数百的烬天盟同袍，嘶声怒吼，声音透过万古时光，清晰地传入林烬耳中：
“诸位同袍！前路已绝，后路已断！仙庭走狗欲绝我道统，灭我薪火！”
“吾等，可愿俯首？！”
“不愿！！！”震天的怒吼，带着血性与决绝，响彻血色荒原。
“好！”厉炎赤红的双眼扫过每一张或年轻、或苍老、或染血、或残缺的脸，“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烬天盟的脊梁！什么叫…寂灭传承的不屈！”
他举起战矛，矛尖燃起冲天灰白烈焰，直指苍穹，声音悲壮如雷：
“以我残躯！以我血魂！祭此山河！镇此深渊！”
“焚我不灭魂！**
照彻后来人！”
“结阵——！‘万古同烬’！！”
“诺！！！”
所有残存的烬天盟修士，齐声应和，声震九霄！下一刻，他们毫不犹豫地，同时引爆了体内残存的所有力量、精血、乃至神魂本源！
无数道灰白色、暗红色的光柱，从他们身上冲天而起！并非攻向敌人，而是……轰向脚下的大地，轰向那无底深渊！与此同时，他们的身体开始化作最精纯的光点，融入那些光柱之中！
他们在进行一场集体兵解！以自身所有的一切为祭品，激活蚀魂崖下古老未知的力量，加固封印，同时……也要给追击的仙庭大军，最后一记重创！
恐怖的、带着寂灭与源初双重气息的能量风暴，以蚀魂崖为核心，轰然爆发！席卷天地！
仙庭大军阵营中，传来惊怒的吼声和防御法术的光芒……
景象到此，戛然而止。
血色荒原、双方大军、自爆的光影……如同褪色的画卷，迅速模糊、消散。
林烬的意识回归现实，依旧站在“镇”字碑前。
他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亲身经历了那场惨烈悲壮的集体牺牲。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震天的怒吼与兵解时的轰鸣。
他终于明白，为何此地叫“蚀魂崖”，为何有如此浓重的怨念、战意和不甘，为何那“镇”字碑有如此恐怖的煞气与悲怆。
这里，是烬天盟一支残军，为了掩护同伴（可能携带更重要的东西或火种）、为了给敌人留下深刻教训、为了镇压深渊下的某种恐怖（或许与源初之火有关），而选择的…最终埋骨之地，也是他们发动最后、最壮烈一击的祭坛！
“万古同烬……”林烬喃喃重复着这个阵法的名字，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这是何等的决绝，何等的惨烈！
他低头，看着手中微微发烫的烬天令，又看向石碑后那黯淡的阵图。
前辈们以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为代价，布下的封印，历经万年，已然松动。厉炎前辈当年试图加固，却因伤势过重、封印不稳，未能竟全功，反而可能因他的动作，进一步削弱了某些环节。
而自己……这个万年后的传承者，手持烬天令，身负寂灭道种与源初火苗，来到了这里。
是机缘，更是责任。
他走到阵图凹槽前，看着那与令牌吻合的形状。
“是要将令牌放入，尝试激活古阵，寻找核心吗？”林烬沉吟。但厉炎警告过，“崖心‘往生台’有异，万勿靠近”。往生台，很可能就是古阵核心，或者与此相关。
就在他权衡之际——
“咔……嚓……”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碎裂声，从脚下传来。
林烬低头，只见平台边缘的黑色石板，不知何时，竟蔓延开一道细密的裂纹。裂纹中，渗出丝丝缕缕暗红中带着污黑的气息，比周围的冥煞更加阴冷、污秽、令人作呕！
同时，深渊下方，那被镇压的波动，骤然变得强烈了一丝！仿佛感应到了上方封印的细微松动，或者……感应到了林烬这个“补品”的到来！
“不好！”林烬脸色一变。
来不及细想，他本能地觉得，必须立刻做点什么，至少暂时稳住这处枢纽！
他目光再次投向阵图凹槽，又看看手中的烬天令。
没有更多时间犹豫了！
林烬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不再迟疑，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烬天令，对准凹槽，用力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