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占地方圆八百里,群峰耸立,飞瀑流泉。外门三十六峰拱卫着内门十二主峰,更深处据说还有太上长老隐居的禁地。
杂役处位于最外围的“落霞峰”山腰,是一片低矮的房舍。这里居住着数千名杂役弟子,负责宗门的各种杂务:洗衣、做饭、清扫、种植灵田、喂养灵兽…以及烧火。
“以后你就住这儿。”老乞丐——现在林烬知道他姓孙,杂役处的挂名长老之一——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房间很小,约莫丈许见方,一床一桌一凳,墙上糊着发黄的旧纸,墙角还有蛛网。但比林烬家的土坯房已经好了太多,至少不漏雨。
“每天丑时起床,去后山砍柴百斤;辰时到厨房报到,负责三个灶膛的火;未时清扫丹房外的药渣;酉时…”孙长老掰着脏兮兮的手指,说了七八样活计,“听明白了?”
林烬点头:“明白了。孙长老,我…”
“叫我老孙头就行,什么长老不长老。”老乞丐摆摆手,又灌了口酒,“宗门每月发三块下品灵石和一瓶养气丹,对你那‘伪灵根’屁用没有,不过聊胜于无吧。”
他眯着眼打量林烬:“小子,你知不知道你丹田里那东西是什么?”
林烬心脏狂跳,强装镇定:“什么东西?我不明白…”
“装,接着装。”老孙头嗤笑,“测灵碑的核心道纹都被灼出一道痕,虽然浅,但老夫眼睛还没瞎。那玩意儿…啧,麻烦大了。”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你有没有试过引气入体?什么感觉?”
林烬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灵气一入丹田,就被…被它吞了。我修为毫无增长,反而很虚弱。”
“果然。”老孙头挠挠乱糟糟的头发,“这就对了。你那不是伪灵根,是比天灵根还稀罕一万倍的‘寂灭之体’——当然,在修仙界还有个名字,叫‘绝灵废体’。”
寂灭之体?绝灵废体?
“意思是…我永远无法修炼?”林烬声音干涩。
“正常来说,是的。”老孙头盘腿坐到床上,“你那玩意儿叫‘寂灭之烬’,天生吞噬灵气,壮大己身。你吸多少它吞多少,你修为怎么涨?等它壮大到一定程度,啧啧,连宿主一起吞了,灰飞烟灭。”
林烬脸色惨白。
“不过…”老孙头话锋一转,眼中闪过狡黠,“万事无绝对。三千年前,曾有个跟你一样体质的人,不但没死,还差点把整个修仙界掀翻。”
“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怎么知道?”老孙头翻个白眼,“只听说他找到了一种特殊的修炼法门,能驾驭寂灭之烬,反将其作为最强武器。后来他杀上仙界,就再没消息了。”
他拍拍林烬肩膀:“所以啊小子,你这是仙缘还是劫缘,全看你自己。在找到办法前,千万莫在人前显露,否则…嘿嘿,那些名门正派第一个把你当邪魔烧了。”
孙长老晃晃悠悠走了,留下林烬一个人呆坐房中。
夜已深,月光透过破窗棂洒进来。林烬取出怀中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几分。
父母是青云宗修士,仇家是谁?他们还活着吗?自己这诡异的体质,是天生还是另有原因?
还有老孙头…他为什么要帮自己?真的只是巧合?
太多疑问盘旋在脑海。林烬摇摇头,现在想这些没用。当务之急是生存下去,寻找控制寂灭之烬的方法。
他盘膝坐好,再次尝试引气入体。这一次,他全神贯注观察丹田变化。
外界稀薄的灵气缓缓流入经脉,刚进入丹田,那米粒大小的灰色火星立刻“活”了过来,像饿狼扑食般将灵气吞噬殆尽。但这次林烬注意到,火星吞噬灵气后,会逸散出极其细微的灰色气流,融入四肢百骸。
不是灵气,而是另一种更原始、更霸道的力量。所过之处,经脉隐隐作痛,却又在痛楚后变得…更坚韧?
林烬福至心灵,不再试图阻止寂灭之烬吞噬灵气,反而主动引导那灰色气流在体内循环。一个周天,两个周天…
三个时辰后,天边泛起鱼肚白。林烬睁开眼,浑身被黑色污垢覆盖,腥臭难闻——那是体内杂质被灰色气流淬炼排出的结果。
虽然修为仍是练气一层(伪),但林烬能感觉到,身体强度至少增加了一倍!一拳挥出,隐隐有破风声。
“这寂灭之烬…在改造我的肉身?”他洗去污垢,看着镜中依旧瘦削但线条分明的身体,若有所思。
或许,这是一条前所未有的修炼之路。
接下来的日子,林烬开始了杂役生活。
每天丑时起床,摸黑上山砍柴。别人用柴刀,他用拳头——以山石树木练习发力,同时让灰色气流淬炼筋骨。起初拳头红肿流血,几天后便能击碎脸盆大的石头。
辰时到厨房,负责三个大灶的火。这是最考验技巧的活:丹房要求文火慢炖三日夜,饭堂需要猛火爆炒,而长老们的小灶各有各的要求,火候差一丝都会挨骂。
林烬却如鱼得水。他发现自己对“火”有种天然的亲和力——不,是对“燃烧”和“毁灭”的感知。他能“看”到柴薪燃烧时能量的流动,能“听”到火焰舔舐锅底的细微声响。三天后,连最挑剔的王管事都挑不出毛病。
“这小子,天生就是烧火的料。”王管事捻着山羊胡,破例多给了林烬半块灵石。
未时清扫丹房外的药渣。这是杂役们最讨厌的活,因为药渣中常混杂着炼丹失败的废丹残渣,毒性猛烈,沾上一点就皮肤溃烂。
林烬却发现了秘密:寂灭之烬对废丹残渣有反应!那些狂暴的药性能量一靠近他,就被灰色火星吞噬、转化,化作精纯的灰色气流反哺肉身。
于是他主动包揽了所有药渣清扫工作,甚至偷偷收集废丹残渣。一个月下来,他的身体强度已经堪比练气三层的体修,一拳能打断碗口粗的树。
当然,这些都是在暗中进行。表面上,他依然是个卑微的、只有“伪灵根”的烧火杂役,谁都懒得正眼看他。
直到那天下午。
林烬像往常一样在丹房外清扫,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咆哮和瓷器碎裂声。
“废物!都是废物!三炉筑基丹全废了,三十份材料啊!”
一个穿着丹师袍的中年男子怒气冲冲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个噤若寒蝉的学徒。男子胸口绣着三道金纹,代表三品丹师——在外门已是顶尖人物。
“孙长老,您息怒…”学徒们战战兢兢。
“息怒个屁!”孙丹师一脚踢翻药渣筐,“老子半年的贡献点全砸进去了!”
林烬低着头快速清扫,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就在孙丹师经过他身边时,怀中的一个玉瓶不小心滑落,滚到林烬脚边。
瓶塞松动,几颗焦黑的废丹滚出来。
刹那间,林烬丹田内的寂灭之烬剧烈跳动,传递出前所未有的“渴望”!那几颗废丹在它感知中,仿佛是绝世美味。
林烬强压冲动,捡起玉瓶双手奉还:“孙丹师,您的丹药。”
孙丹师正在气头上,看都没看就一把抓过,忽然动作一顿。他盯着林烬,眯起眼睛:“你刚才…碰了废丹?”
“是…弟子不小心…”
“手伸出来。”
林烬心中一紧,缓缓伸出右手。掌心因为长期砍柴烧火布满老茧,但此刻,在接触过废丹的位置,皮肤呈现一种极淡的灰白色——那是寂灭之烬吞噬丹毒后残留的痕迹。
孙丹师抓起他的手仔细端详,又凑近嗅了嗅,脸色变幻不定。
“你…”他死死盯着林烬,“跟我进来。”
丹房内药香扑鼻,正中央是座半人高的青铜丹炉,炉火已熄,炉口还冒着缕缕青烟。四周架子上摆满瓶瓶罐罐,墙上挂着各种药材图谱。
“关门。”孙丹师挥退学徒,只留林烬一人。
“你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当值?”
“弟子林烬,厨房烧火杂役。”
“烧火…”孙丹师来回踱步,忽然问,“你说说,刚才那炉筑基丹,为何会失败?”
林烬一愣。他哪懂炼丹?但脑海中闪过刚才清扫时看到的药渣成分,以及寂灭之烬对那些废丹残渣的“解析”,鬼使神差地开口:
“弟子愚见…可是火候转换时,‘青冥草’与‘赤炎果’药性冲突,未能完全融合?”
孙丹师脚步猛然停住,眼中精光爆射:“你怎么知道?!”
林烬冷汗下来了。他总不能说“我体内那玩意儿把废丹残渣吃了然后告诉我的”吧?
“弟子…弟子只是瞎猜。曾在古籍上看过,这两味药材属性相克,需以‘寒玉髓’调和…”
“寒玉髓…”孙丹师喃喃重复,忽然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只想着加强火力压制冲突,却忘了以柔克刚!好!好!”
他看向林烬的目光变得炽热:“小子,你愿不愿意来丹房做事?我给你记名弟子身份,每月十块灵石,如何?”
记名弟子!那是杂役弟子做梦都不敢想的身份,意味着可以接触基础功法,有师父指点,地位堪比外门普通弟子。
但林烬犹豫了。丹房人多眼杂,自己身怀秘密,万一暴露…
“孙师兄,这么着急挖我墙角,不太好吧?”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老孙头拎着酒葫芦,斜倚在门框上。
孙丹师脸色一变,随即堆笑:“原来是孙长老。这小子对火候把控有天赋,炼丹正好需要…”
“需要个屁。”老孙头毫不客气,“你那些三脚猫炼丹术,教了也是误人子弟。这小子我另有安排。”
他冲林烬招招手:“走了,该去砍柴了。”
林烬如蒙大赦,赶紧跟上。走出丹房很远,老孙头才慢悠悠开口:
“以后离姓孙的远点。那家伙是‘执法堂’赵长老的人,专门盯着各种‘异常’弟子。你今天露了破绽,他已经起疑了。”
林烬后背发凉:“那我…”
“无妨,有老夫在,他不敢明着来。”老孙头灌了口酒,眼神深邃,“不过小子,你得加快速度了。最迟三个月后‘外门小比’,你必须至少达到练气三层——明面上的。”
“可寂灭之烬吞噬灵气,我根本无法正常修炼…”
“谁让你正常修炼了?”老孙头停下脚步,从怀里摸出本破破烂烂的册子扔过来,“试试这个。”
册子封皮上三个模糊的古字:《淬体诀》。
“这是体修的基础功法,不修灵气,只炼气血。你那寂灭之烬吞噬灵气后反哺的能量,正好用来淬炼肉身。”老孙头嘿嘿一笑,“修仙界都以为体修是旁门左道,却不知上古时期,有肉身成圣者,一拳能碎星辰。”
林烬翻开册子,眼睛越来越亮。这《淬体诀》分九层,前三层对应练气期,中三层对应筑基期,后三层对应金丹期。每练成一层,肉身强度都有质的飞跃。
最重要的是,它不依赖灵气!而是通过压榨肉身潜能、吸收各种气血宝物来进阶——寂灭之烬转化的灰色气流,恰恰是最精纯的“气血本源”!
“多谢孙长老!”林烬郑重行礼。
“别高兴太早。”老孙头摆摆手,“体修之路比法修艰难十倍,痛苦百倍。而且你这体质特殊,修炼时动静可能不小。后山有个废弃的矿洞,以后每晚子时去那里练。”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另外,小心两个人:厨房的王管事,还有和你同屋的李大牛。他们都是孙丹师安排的耳目。”
林烬心中一凛。这青云宗,远不像表面那么仙气祥和。
当晚子时,后山废弃矿洞。
林烬按照《淬体诀》第一层“铜皮”的法门,引导灰色气流冲击皮肤。剧痛!仿佛千万根烧红的针同时刺穿全身。
他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刚渗出就被体表的高温蒸发。灰色气流在皮肤下奔腾流转,所过之处,皮肤泛起金属光泽,又迅速隐去。
一个时辰后,林烬瘫倒在地,浑身湿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但抬手一看,手臂皮肤隐隐泛着淡铜色,用力一捏,坚硬如牛皮。
“成了!第一层入门!”
他兴奋地挥拳,砸在矿洞石壁上。“轰”一声闷响,石壁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这一拳之力,至少有三百斤!堪比练气三层修士的法术威力!
更重要的是,林烬感觉到寂灭之烬似乎…“满意”了?那灰色火星微微跳动,吞噬灵气的速度放缓了一分,反哺的灰色气流却更精纯。
“难道它需要肉身足够强,才能承受更多力量?”林烬若有所思。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白天继续杂役工作,暗中观察王管事和李大牛;晚上则去矿洞苦修《淬体诀》。灰色气流淬体的痛苦一次比一次剧烈,但效果也一次比一次显着。
半个月后,《淬体诀》第一层“铜皮”大成。皮肤平常状态与常人无异,但一旦运功,立刻坚硬如铁,凡俗刀剑难伤。
一个月后,开始冲击第二层“铁骨”。这次灰色气流直接冲击骨骼,痛苦比之前强烈数倍。有几次林烬几乎昏死过去,全靠一股狠劲撑住。
代价是值得的:骨骼密度大增,体重增加了二十斤,但身形反而更精瘦。一拳挥出,能打出隐约的音爆。
这天傍晚,林烬从矿洞回来,发现屋里气氛不对。
李大牛——那个憨厚老实、总说梦话的胖杂役——正坐在床上,眼神闪烁。
“林哥,你…你最近晚上都去哪了?”李大牛小心翼翼地问。
林烬心中一沉,表面不动声色:“睡不着,去后山走走。怎么?”
“没…没什么。”李大牛低下头,“就是王管事今天问起,我说你可能是起夜频繁…”
王管事?果然。
夜里,林烬假装睡着。子时左右,李大牛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出门。林烬等了一会儿,尾随其后。
月光下,李大牛七拐八绕,来到丹房附近的一处小树林。那里已经等着一人,正是孙丹师。
“如何?”孙丹师声音低沉。
“回丹师,林烬每晚子时必定外出,丑时才回,不知去向。但…但他身上常有股怪味,像是…像是药渣混合血腥味。”李大牛战战兢兢汇报。
孙丹师沉吟片刻,扔过去一个小袋:“继续盯着。下次他再外出,你远远跟着,看看他到底去哪、干什么。”
“可是…万一被发现…”
“怕什么?一个伪灵根杂役,还能翻天不成?”孙丹师冷笑,“事成之后,我调你来丹房做学徒。”
李大牛千恩万谢地走了。阴影中,林烬握紧拳头,眼中寒光一闪。
看来,不得不提前做些准备了。
他回到房间,从床底暗格取出父母留下的黑色令牌。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幽光,背面的古篆“林”字仿佛活了过来。
“爹,娘…这青云宗,比我想象的还要危险。”林烬低声自语,“但你们放心,孩儿不会轻易倒下。”
他盘膝坐好,开始今晚的修炼。这一次,他不再压制寂灭之烬,反而尝试主动引导它吞噬怀中的一块下品灵石。
“既然你要吃,就让你吃个够。”
灵石中的灵气狂涌入体,灰色火星兴奋地跳动,疯狂吞噬。剧痛席卷全身,但林烬咬紧牙关,将灰色气流全部导向骨骼。
“铁骨,给我成!”
“咔嚓”一声轻响,仿佛什么枷锁被打破。第二层,突破!
与此同时,远在内门深处的一座宫殿内,一盏尘封已久的古灯,灯芯上那点微弱的灰色火星,忽然猛烈跳动了一下。
守灯的老者猛然睁眼,看向外门方向,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寂灭天灯异动…难道…”
他掐指推算,脸色越来越凝重。
“传令:彻查本届所有新弟子,尤其是…伪灵根者。”
夜色渐深。青云宗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开始涌动。
而引发这一切的少年,对此还一无所知。他正沉浸在突破的喜悦中,计划着如何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保护好自己和珍视的人。
仙途多舛,劫缘难测。但有些路,一旦踏上,便只能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