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初夏的傍晚,空气里混着栀子花的甜腻和城市尾气的淡淡腥浊。
邹临渊站在人行道旁,看着车水马龙,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柳家村阴司的森冷、忘川河水的腥气仿佛还在鼻尖,可眼前确是实实在在的、带着人间温度的热闹街头。
时光在那阴冥地界似乎凝滞不动,但重返阳世,才发现流年暗换。
狐月儿依旧是一身素瑟的白裙,那并非人间常见的雪白,更像是月华流淌凝聚而成的颜色,清冷而柔和。
裙子的材质看似轻纱,却又比轻纱多了几分莹润的质感,如水如雾,随着她极轻微的呼吸,裙摆便漾开层层叠叠、几不可察的涟漪。
款式简约至极,并无过多修饰,一条同色系的软银织锦腰带松松系在腰间,更显得她腰肢不盈一握,身姿曼妙天成。
肌肤胜雪,明艳不可方物,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拔地而起的崭新楼宇,扯了扯邹临渊的袖子。
“临渊哥哥,这江城……
好像比我们离开时,又高了些。”
邹临渊微微一笑,正欲答话,身后却传来一个惊疑不定的声音。
“邹……邹临渊?是你吗?”
两人回头,只见一个穿着衬衫西裤、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愣在原地,手里还提着一个公文包,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邹临渊认出来人,是他大学时的班长,陈浩。
“班长,好久不见。”
邹临渊笑着打招呼,语气平和,仿佛只是隔了个周末。
陈浩快步上前,上下下仔细打量着邹临渊,又忍不住瞥了一眼他身旁美得不像真人的狐月儿,声音都有些结巴!
“我的天!真的是你!
邹临渊,你这三年……你去哪儿了?
毕业照也没拍,联系方式全换了,大家都以为你……”
“三年?”
邹临渊眉头微蹙,心中了然。
寒潭鬼谷,时光流速果然与阳世不同,于他不过三月,人间已是三载。
“是啊,整整三年了!”
陈浩激动道。
“你小子,一点都没变!
不对……是变得更……啧,说不上来。”
他看着邹临渊,总觉得这位老同学身上多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气质,沉静深邃,让人不敢小觑。
陈浩又看向狐月儿,脸微微一红:“这位是?”
“我朋友,月儿。”邹临渊简单介绍。
狐月儿巧笑嫣然,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那风情让陈浩又是一阵目眩。
“哦哦,月儿小姐你好。”
陈浩连忙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邹临渊,热情地说。
“正好碰上!
今晚咱们班有同学聚会,就在母校旁边的‘忆江南’,好多同学都来!
你小子失踪三年,必须得来!
大家都很想你啊!”
邹临渊本欲推辞,但看到陈浩热切的眼神,又想到阳世已然三载。
心中也生出几分沧海桑田的感慨,便点了点头:“好,我会去的。”
“太好了!晚上七点,别忘了!
我得赶紧去接个人,先走了!”
陈浩风风火火地走了,临走前又忍不住多看了狐月儿一眼。
看着陈浩远去的背影,狐月儿歪头问道:“临渊哥哥,同学聚会是什么?”
“就是以前一起读书的人,聚在一起吃吃饭,说说话。”
邹临渊解释道,目光有些悠远。
大学时光,对他而言,已是模糊而久远的记忆了。
“听起来很有趣呀!”
狐月儿雀跃道,“月儿能去吗?”
“你想去,便一起去吧。”
邹临渊颔首。
华灯初上,“忆江南”酒楼包厢内,人声鼎沸。
当邹临渊带着狐月儿推门而入时,原本喧闹的包厢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两人身上。
男生们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女生们则带着羡慕与审视。
邹临渊的样貌,与三年前毕业时毫无二致,甚至更添了几分清俊出尘。
而他身边的白衣女子,更是美得惊心动魄,一颦一笑都勾魂摄魄。
“卧槽!邹临渊!
你真来了!”
陈浩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招呼,打破了寂静。
同学们顿时围了上来,七嘴八舌。
“邹临渊,你这三年干嘛去了?
保养得也太好了吧!”
“月儿小姐是吧?
真是……大美女啊!”
“渊哥,你可算回来了!”
邹临渊从容应对,狐月儿也落落大方,学着现代人的样子与人打招呼,引得众人更是好奇。
这时,包厢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穿着名牌休闲服、手腕上戴着名表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跟班似的角色。
正是当初在大学里横行霸道、处处与邹临渊作对的富家大少赵铭。
赵铭一进门,目光扫过全场,很快就定格在了邹临渊身上。
出乎所有人意料,他脸上非但没有往日的倨傲和敌意,反而瞬间堆满了热情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地挤开人群,来到邹临渊面前。
“渊哥!哎呀我的亲哥!
你可算露面了!”
赵铭的声音透着夸张的亲热。
“兄弟我这三年可想死你了!”
这番作态,让熟知两人过往恩怨的同学全都目瞪口呆。
这还是那个眼高于顶的赵铭吗?
邹临渊神色平静,看着赵铭,淡淡一笑!
“赵铭,好久不见。”
“可不是嘛!”
赵铭搓着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渊哥,您这风采更胜往昔啊!
这位……是嫂子吧?
真是天仙般的人物!”
他对着狐月儿点头哈腰。
狐月儿眨了眨美眸,觉得这人颇有意思,只是笑了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越发活跃。
赵铭几乎一直围着邹临渊转,敬酒递烟,渊哥长安哥短,态度恭敬得近乎卑微。
有不明就里的同学私下嘀咕,赵铭是不是转性了。
只有赵铭自己心里清楚。
三年前那场春游,在郊外那栋诡异的别墅里,他带头挑衅邹临渊,结果引出了真正的厉鬼。
当时恐怖的场景,他至今午夜梦回仍会惊醒。
是邹临渊,这个他曾经看不起的穷小子,以不可思议的手段解决了那骇人的东西,救了他们所有人。
从那以后,他才明白,这世上有些存在,根本不是他家的钱和势能招惹的。
邹临渊在他心里,早已被打上了“绝对不能惹”的标签。
“渊哥。”
赵铭凑近,压低声音,带着心有余悸。
“当年……多谢了。
要不是你,我们可能都……”
邹临渊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是是是,渊哥大气!”
赵铭连忙点头,又殷勤地给邹临渊倒上饮料。
吃完饭,众人意犹未尽,有人起哄去第二场。
赵铭为了显示豪气,立刻拍板!
“走!去‘皇朝’KtV,我请客!
必须给渊哥接风洗尘!”
“皇朝”是江城顶级的KtV,装修极尽奢华。
巨大的包厢里,灯光迷离,音乐震耳。
同学们喝酒的喝酒,唱歌的唱歌,玩骰子的玩骰子,气氛热烈。
狐月儿对这一切都感到新奇,坐在邹临渊身边。
一边吃着果盘里的水果,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屏幕上的mV,听着同学们鬼哭狼嚎般的演唱。
邹临渊则安静地坐在角落,目光偶尔扫过全场,神情一如既往的淡然。
尘世的喧嚣,似乎已很难在他心中掀起太大波澜。
赵铭则成了麦霸,吼完一首歌后,坐回邹临渊旁边,又开始敬酒。
“渊哥,我再敬你一杯!
以后在江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推开,一个穿着KtV制服、经理模样的男子领着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陪酒公主走了进来,满脸堆笑地对赵铭说。
“赵少,知道您来了,特意叫了几个最漂亮的姑娘来助助兴。”
赵铭下意识地先看了邹临渊一眼,见他没什么表示,才挥挥手!
“行行行,都坐下吧,好好陪我这些同学喝酒!”
公主们娇笑着散开,融入人群。
其中一个穿着紫色短裙的女子,格外引人注目。
她容貌妩媚,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风流韵味,身材火辣,一进来就吸引了大部分男生的目光。
她也很放得开,唱歌、喝酒、划拳,样样在行,很快就成了场中的焦点。
狐月儿看着那个紫裙女子,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轻轻嗅了嗅,凑到邹临渊耳边,低声道:“临渊哥哥,她身上……有股味道。”
“嗯。”
邹临渊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也落在那紫裙女子身上。
他自然也感觉到了,那女子身上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但绝不属于人类的妖气!
而且还带着一丝……狐族的特征,只是驳杂不纯,透着一股邪性。
那紫裙女子似乎也察觉到了邹临渊和狐月儿的目光。
端着酒杯,扭动着腰肢走了过来,媚眼如丝地看着邹临渊。
“这位帅哥,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闷酒呀?
要不要妹妹陪你喝一杯?”
说着,就要往邹临渊身边坐。
狐月儿眼神一冷,还未动作,邹临渊已抬手虚拦了一下,语气平淡:“不用。”
紫裙女子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笑容僵了一下。
但很快又恢复自然,目光转向狐月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和警惕,娇笑道。
“这位妹妹真漂亮,是帅哥你的女朋友吗?
真是郎才女貌呢。”
邹临渊没有回答,只是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
对身侧的狐月儿轻笑一声,低语道:“看来,又有同族耐不住寂寞,用这种下作手段来采补精气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狐月儿和那紫裙女子的耳中。
紫裙女子脸色骤然一变,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惊疑不定地看着邹临渊。
狐月儿则恍然大悟,俏脸生寒,看向那紫裙女子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厌恶:“原来是个不走正途、窃人精元的败类!”
紫裙女子强作镇定,冷笑道。
“你们在胡说什么?
什么精气不精气的?
赵少,你的朋友好像不太友好啊?”
赵铭虽然不明所以,但立刻站到邹临渊这边,呵斥道。
“怎么说话呢!
渊哥也是你能质疑的?
赶紧给渊哥道歉!”
邹临渊放下酒杯,站起身,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威压,看向那紫裙女子。
“你身上的孽债不止一条了。
靠吸食凡人精气修炼,可知天条不容?”
包厢里的音乐不知被谁按了暂停,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不明所以地看着这边突然紧张起来的对峙。
紫裙女子被邹临渊的目光看得心头发毛,知道遇到了硬茬子。
脸上妩媚尽去,露出几分狰狞:“臭道士,多管闲事!我看你是活腻了!”
话音未落,她眼中猛地闪过一道诡异的紫光,五指成爪,带着一股腥风,快如闪电般向邹临渊的面门抓来!
那指甲瞬间变得漆黑尖长!
“啊!”
周围的同学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吓得惊叫出声。
邹临渊却纹丝不动,只是轻轻抬起手,食指看似随意地向前一点。
指尖一缕金光乍现。
“嗤——”
一声轻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了冰水上。
那紫裙女子惨叫一声,抓来的手掌冒起一股青烟,整个人如遭重击,向后倒飞出去,撞在墙壁上。
软软滑落下来,现出了部分原形——耳朵变得尖长,身后一条虚幻的紫色狐尾一闪而逝。
“妖……妖怪啊!”
有同学惊恐大叫,包厢内顿时乱作一团。
赵铭也吓得脸色发白,但看到邹临渊渊渟岳峙的背影,又强自镇定下来。
心中更是敬畏:“卧槽……渊哥还是这么猛!”
邹临渊一步步走向那萎顿在地、满脸惊恐的紫裙女子,声音冷冽如泉。
“给你两个选择,散去修为,跟我回山受缚;或者,魂飞魄散。”
那狐妖看着邹临渊眼中那不含丝毫人类情感的淡漠金光,浑身颤抖,终于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何等可怕的存在,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包厢内,只剩下同学们粗重的喘息声,和那狐妖压抑的啜泣。
霓虹灯光依旧闪烁,却再也照不出半分欢愉,只剩下诡异的死寂和弥漫的妖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