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马家,议事大厅,上午十点。
雕花木门被推开时,阳光斜切进厅堂,在青石地面上拉出一道明晃晃的光带。
厅内檀香袅袅,两侧太师椅上已经坐满了人。
主位上,马惊雷老爷子一身深紫色唐装,手里盘着俩油光水滑的文玩核桃,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鹰眼扫过来时,厅里的气压都低了两分。
左边一排,马啸天坐首位,穿着熨帖的灰色中山装,眉头锁着。
旁边是陈梦雅,浅藕荷色旗袍外套着件针织开衫,手里端着青瓷盖碗却没喝,眼神落在刚进门的邹临渊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马啸玄、马啸傲分坐两侧,一个搓着下巴,一个抱着胳膊,神色凝重。
右边就热闹了。
马云落独占一张圈椅,翘着二郎腿,今天换了身烟青色改良汉服,长发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着,正低头刷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得飞快。
马笑笑挨着她妈陈梦雅坐,眼睛有点红,一看就是哭过。
邹临渊走进来,厅里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
邹临渊换了身马家准备的黑色练功服,袖口收紧,身姿挺拔。
和昨日相比,邹临渊整个人的气质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
不是外貌变化,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眼神更沉静了,像潭水结了层薄冰,可冰层下又隐隐有炽热的东西在流动。
步履间,竟带起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空气凝滞感。
眉心那点“玄”字印记,若隐若现。
“来了?”
马惊雷停了手里转动的核桃,声音不高。
“坐。”
邹临渊没坐,直接走到厅堂中央,抱拳躬身。
“老爷子,伯父伯母,各位长辈。
江城的事,笑笑应该已经跟诸位说了。晚辈今日便要启程返回。”
开门见山,一点弯子不绕。
厅里静了两秒。
“胡闹!”
马啸天最先开口,放下茶杯。
“你知道现在江城是什么情况?
尸鬼门疯了,黑神教搞出百人血祭,血衣楼的杀手满街乱窜!
镇玄司的人都动了!
那是龙潭虎穴!
你现在回去,不是送死是什么?!”
他语气严厉,但关切是真。
“大哥说得对。”
马啸玄接话,他性子更稳些。
“临渊,我们知道你担心兄弟朋友。
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冲动。
尸鬼门明显是设了套等你钻。
他们动不了你,就动你在乎的人,逼你现身。
你现在回去,正中下怀。”
马啸傲点头,声音粗嘎。
“我派人打听了,你那四个兄弟和你那只狐狸,现在被镇玄司严密保护着,安全暂时没问题。
林丫头在医院,也加强了安保。
你现在回去,除了把自己搭进去,于事无补!”
三位长辈轮番劝阻,道理都对,语气也急。
邹临渊没反驳,只是静静地听。
等他们说完了,邹临渊才抬起眼,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马惊雷脸上。
“老爷子,诸位长辈的好意,临渊心领。
道理,我都懂。”
邹临渊顿了顿,声音清晰平稳,却带着一股难以撼动的坚决。
“但有些事,不是懂了道理就能不做的。”
“我的兄弟,陈浩,赵强,赵铭,王虎。”
邹临渊一个一个念出名字。
“他们都是普通人,没修炼过,没见过鬼怪,原本应该过他们平凡的日子。
是因为我,他们才被卷进这些魑魅魍魉的破事里。
现在他们躺在医院,断了骨头,流了血,差点丢了命!
因为我。”
“我的战友,狐月儿,她本可在山野逍遥,却因信我,留在江城帮我照顾晓冉,如今也重伤。”
“还有晓冉……她还在昏迷。”
邹临渊每说一句,厅里的气氛就更沉一分。
“尸鬼门、黑神教、血衣楼……
他们为什么敢这么干?”
邹临渊的声音渐渐带上锋芒。
“因为他们觉得,躲在暗处,耍弄阴谋,伤害我在乎的人,就能逼我就范。
或者至少让我畏缩,让我害怕,让我像现在这样。
被‘劝’着,留在安全的地方。”
邹临渊往前踏了一小步,那无形的压力感似乎更明显了些。
“我今天如果留下了,那才是真的输了。
不是输在实力,是输在气势,输在道上。
从此以后,所有藏在暗处的牛鬼蛇神都会知道!
哦,对付邹临渊很简单,动他身边的人就行了,他自己会缩起来。”
邹临渊看向马啸天。
“伯父,您统领马家,应该最明白。
面对豺狼,退一步,它们不会感恩,只会觉得你软弱,下次会扑得更狠。
有些底线,必须用血来划清。”
马啸天张了张嘴,竟一时无言。
“嚯~”一声轻笑打破了凝滞。
马云落不知何时收了手机,单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邹临渊,桃花眼里波光流转。
“小临渊,士别一日,刮目相看啊。
这嘴皮子,这气势……
昨天晚上在‘漱玉轩’,你可没这么能说会道。”
漱玉轩三个字她咬得有点暧昧,邹临渊眼角微不可察地一跳,脸上表情却纹丝不动。
“姑姑说笑了。”
马云落咯咯笑起来,也不继续逗邹临渊,转而看向自己大哥。
“大哥,我觉得小临渊说得挺在理。
咱们马家子孙,什么时候被人欺负到头上,还躲在家里不吭声了?
那不成了缩头乌龟?”
“云落!你别火上浇油!”
陈梦雅嗔怪地看了小姑子一眼,又转向邹临渊,语气软和下来。
“临渊,阿姨知道你重情义。
可你一个人回去,实在太危险了。
要不……
让笑笑她爸,或者你啸玄啸傲叔叔,带几个人陪你一起去?
好歹有个照应。”
邹临渊心里一暖,却摇了摇头。
“多谢伯母。
但这次,我想自己回去。”
“为什么?”
这次问话的是马啸玄。
邹临渊沉默片刻。
邹临渊能说自己收了条八百年道行的蛟龙元神,龙神诀莫名其妙突破了第二层,现在急需实战验证,并且内心深处那股混合了蛟龙之力的怒意与杀意,已经压抑不住了吗?
不能。
“有些因果,必须亲自了结。”
邹临渊找了个最接近真相的理由。
“而且,镇玄司已经介入。
马家如果大张旗鼓派人跟我回去,性质就变了,可能会给家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话说得在理。
马家虽强,但毕竟是民间家族,与国家强力机关“镇玄司”同时高调出现在一个敏感区域,确实容易引发不必要的猜想和审查。
厅里再次陷入安静。
只有马惊雷手里核桃相碰的“咔哒”声,规律而沉重。
所有人都看向老爷子。
马家的事,最后拍板的,永远是这位定海神针。
马惊雷终于抬起眼皮,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落在邹临渊身上,看了足足有十秒钟。
那目光不锐利,却仿佛有重量,能压进人骨头里去。
“龙神诀!”
老爷子忽然开口,问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练得怎么样了?”
邹临渊心头微凛,面色不变。
“略有进益。”
“哦?”
马惊雷核桃停了。
“第一层圆满了?”
“……是。”
邹临渊答得有些模糊。
何止圆满,第二层的瓶颈都摸到了,甚至因为龙九霄的“加盟”,第二层需要的“仙家契约”之一已经超额完成。
马惊雷深深看了邹临渊一眼,没再追问,转而道。
“江城的事,我马家不会袖手旁观。
镇玄司那边,老夫自有渠道打招呼。
但你坚持要一个人先回去……”
马惊雷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
“可以。”
“爹!”
马啸天忍不住出声。
马惊雷抬手止住他,继续对邹临渊说。
“但有两个条件。
第一,带上这个。”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温润如羊脂的白玉佩,玉佩上浮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踏云麒麟。
“这是麟甲护身佩,能挡灵虚期以下的全力一击三次。
贴身戴好。”
邹临渊上前双手接过。
“谢老爷子。”
“第二。”
马惊雷语气加重。
“回去之后,先联系镇玄司的人。
不要擅自行动,更不要急着去找尸鬼门报仇。
查明情况,谋定后动。
记住,你是去解决问题的,不是去送死的。
真要动手的时候……”
老爷子眼中寒光一闪!
“不必留手。
马家的朋友,不是谁都能动的。
真闹大了,天塌下来,有老夫顶着。”
这话霸气十足,带着千年世家掌舵人的底气和护短。
邹临渊心中震动,郑重抱拳。
“晚辈记住了!”
“行了,去吧。”
马惊雷挥挥手。
“让管家给你安排最快的车,直送机场。
笑笑!”
他看向孙女。
“你去帮他收拾一下,送送他。”
“是,爷爷!”
马笑笑立刻站起来,眼圈又红了,但这次是混合了担忧和不舍的复杂情绪。
众人陆续起身。
马啸天走到邹临渊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万事小心。
……活着回来。”
陈梦雅也走过来,细心替邹临渊理了理本就很平整的衣领,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说道。
“到了就给笑笑打电话报平安。
需要什么,随时开口。”
马啸玄、马啸傲也都过来嘱咐两句。
马云落落在最后,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她才袅袅婷婷地晃过来,凑到邹临渊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呵气如兰。
“小临渊,可别死了哦。
姑姑我还等着……
继续教你修炼呢。”
说完,也不管邹临渊瞬间僵硬的脸色,咯咯笑着,甩着宽大的袖子走了。
半小时后,马府侧门。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已经发动。
邹临渊只背了个简单的双肩包,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马家准备的应急药品、符箓。
马笑笑站在车旁,咬着嘴唇,眼泪终于还是掉下来了。
“你……你一定要小心啊!
打不过就跑,不丢人!
我……我等你消息!”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邹临渊冷硬的心弦被拨动了一下。
邹临渊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别哭了。
我保证,会带着他们平安的消息回来。
帮我照顾好紫苑。”
玉簪在她怀里微微发烫。
“嗯!”
马笑笑重重点头。
没有再过多告别,邹临渊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车子缓缓驶出马家气派的大门,汇入公路的车流。
车内很安静。
邹临渊靠在后座,闭上眼睛。
识海深处,阴阳玄印的空间里,那团湛蓝色的蛟龙元神似乎感应到邹临渊汹涌的心绪,传来兴奋而嗜血的波动。
“主上,要开杀戒了?”
“嗯。”
“嘿嘿,好久没活动筋骨了……
主上放心,小龙定叫那些不开眼的杂碎,后悔来到这世上!”
邹临渊没回应,只是内视丹田。
那里,赤色的“赤龙印”旁边,一枚更加凝实、隐约有龙影盘踞的橙色印记,正在缓缓成形。
龙神诀第二层,橙龙境。
需要至少两位仙家契约为基。
紫苑,共生魂契,特殊仙家。
龙九霄,主从魂契,蛟龙元神。
条件,已然具备。
邹临渊睁开眼睛,望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北方景色,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
“江城。
尸鬼门,黑神教,血衣楼。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