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光散尽,尘埃落定。
王二狗家倒塌的院墙废墟上,一个直径三米、深达半米的焦黑大坑还在冒着袅袅青烟,坑底泥土呈现出高温熔融后又急速冷却的琉璃状。
空气里弥漫着臭氧的刺鼻味道和皮毛烧焦的糊味。
坑底中央,一团焦黑蜷缩的东西,微微动了动。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从焦炭团里传出,伴随着“噗”的一声,吐出一口混杂着黑灰的金色血沫。
焦炭团舒展开来,露出黄大仙那副凄惨到极致的模样。
原本神异的银灰色皮毛,此刻被雷劈得一片焦黑卷曲,多处皮肉翻卷,露出下面淡金色的肌体,还在“滋滋”冒着细微的电火花。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一黑一白两只耳朵,此刻颜色黯淡无比,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白耳边缘甚至有点融化变形的迹象。
它整个妖的气息,萎靡到了谷底,趴在那里,连站起来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但……它还活着。
硬吃了邹临渊一记全力的五雷咒,居然没死!
甚至没有当场魂飞魄散!
这生命力,这妖体强韧程度,饶是邹临渊,眼中也闪过一丝真正的讶色。
“呵……咳咳……”
黄大仙艰难地抬起焦黑的脑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恐惧依旧,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丝隐藏极深的怨毒与不甘。
它看着那个一步步走近的黑衣人类,咧了咧嘴,露出被雷劈得有些发黑的尖牙,声音嘶哑难听。
“五……五雷正法……嘿嘿……牛逼……真他娘牛逼……”
“但……想劈死你黄爷爷……还……还差点火候!”
它说话间,体内那点残余的妖力还在顽强地运转,试图修复伤体,但效果微乎其微。
五雷咒的至阳破邪之力,已经深深侵入它的妖丹和经脉,造成了本源性的重创。
邹临渊走到坑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它。
没有嘲讽,没有得意,只是平静地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最后的残余价值。
之前的赤炎掌,五雷咒,虽然威力强大,但更多是依靠阴阳家传承的灵力外放和五雷咒法。
此刻,邹临渊心中却隐隐升起一股不同的感觉。
那不是灵力的沸腾,也不是龙威的浩荡。
而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纯粹、源自无数次生死搏杀、见证太多血腥黑暗后,自然而然凝聚于骨子里的冰冷意志。
这股意志无形无质,却让邹临渊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仿佛一柄收入鞘中、却沾染了太多亡魂气息的凶刃,哪怕静立不动,也散发出令人心胆俱寒的压迫感。
杀气。
并非武者那种以气血催动的煞气,也非魔道以怨念修炼的邪气,而是一种介乎于修真者与纯粹武者之间的、以杀证道、斩断因果的凛冽意志。
这是邹临渊历经血衣楼屠戮、鬼域厮杀、乃至亲手斩断与过去兄弟情缘后,在心境与力量交融中,悄然滋生的一种新的力量雏形。
邹临渊暂时还无法完全掌控或主动运用这股“杀气”。
但它确实存在,并且让此刻的邹临渊,看起来比施展五雷咒时,更加危险,更加……不可测。
“生命力倒是顽强。”
邹临渊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看来,五雷咒也劈不散你的执念。”
邹临渊缓缓抬起右手。
这一次,邹临渊没有掐诀念咒,也没有凝聚赤炎。
只是五指虚张,对着坑底重伤的黄大仙。
“既然如此……”
邹临渊眼神一厉,心念沟通眉心深处的阴阳玄印空间。
“锵——!!!”
一声清越激昂、仿佛能撕裂万古长夜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响彻整个青田村!
剑鸣声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执掌谋局的古老道韵,瞬间压过了夜风,压过了众人粗重的呼吸,甚至隐隐压过了天地间残留的雷霆余韵!
只见邹临渊虚张的五指之间,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扭曲!
下一刻,一道黝黑无光、质朴无华、却仿佛能吞噬一切视线与感知的古朴长剑,凭空出现在邹临渊手中!
剑长三尺三寸,通体黝黑,非金非木,剑身无锋,甚至没有剑镡,只在剑柄末端,隐约有两个扭曲的古老篆文——纵横!
此剑一出,明明没有任何剑气外放,没有任何灵光异彩,但所有看到它的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寒意,仿佛自己的命运、自己下一步的动作,都在这柄剑出现的瞬间,被某种无形的规则所笼罩、算计、看透!
谋道圣兵——纵横剑!
“那……那是什么剑?!”
坑底,黄大仙的琥珀色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它在那柄黑剑上,感受到了一种比五雷咒更加让它灵魂战栗的威胁!
那不是力量层次的碾压,而是一种位格、道的绝对压制!
仿佛这柄剑,生来就是为了斩断因果、破灭万法、重定规则而存在的!
邹临渊手握纵横剑,剑尖斜指地面。
邹临渊整个人的气势,与纵横剑融为一体,那股刚刚觉醒的凛冽“杀气”似乎找到了最佳的载体,无声地弥漫开来。
邹临渊没有立刻出剑,只是淡淡地看着黄大仙。
“我改主意了。”
“对付你,用雷法,太浪费。”
“用这柄剑,了结你,比较合适。”
话音未落,邹临渊手腕一振,纵横剑看似随意地向前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气,没有炫目的光华。
但随着剑锋划过的轨迹,虚空中,五道颜色各异、气息截然不同的灵力丝线,骤然凭空生出,以纵横剑尖为引,瞬间没入黄大仙周围的焦土之中!
“金、木、水、火、土……”
邹临渊口中低喝,脚下步踏罡斗,手中纵横剑划出道道玄奥轨迹,每一次划动,都有一道对应的灵力丝线从剑身激射而出,没入地下相应方位。
“五行轮转,封天锁地——”
“五行咒阵·起!”
“嗡——!!!”
以黄大仙所在的焦坑为中心,方圆十丈的地面,骤然亮起一个巨大无比、复杂玄奥到极致的五色法阵!
法阵由内而外,分为五环,分别呈现白、青、黑、赤、黄五色,对应五行!
五色光芒流转不息,相生相克,形成一个浑然一体、牢不可破的封闭空间!
阵中,五行灵力被彻底引动、操控,化作五道粗大的灵力锁链,如同拥有生命般,从五个方向缠绕而上,瞬间将坑底重伤动弹不得的黄大仙捆了个结结实实!
金链锋锐,木链坚韧,水链阴柔,火链灼热,土链厚重!
五链加身,不仅锁住它的妖力运转,更开始疯狂汲取、消磨它体内残存的本源妖气!
“这……这是……五行之力?!真正的五行本源之力?!”
黄大仙惊骇欲绝,拼命挣扎,但那五行锁链蕴含的封印与消磨之力太过恐怖,以它如今状态,根本挣脱不开!
更让它心神俱裂的是,这阵法运转间那股古老、正统、近乎本源大道的韵味!
“不!不可能!五行咒阵?!
这……这是阴阳家的至高秘术!早已失传数千年!”
黄大仙失声尖叫,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瞪着阵外持剑而立的邹临渊,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某种更深的恐惧而变形。
“当今天下玄门正宗,没有任何一家能施展真正的五行咒阵!
就算有,也是以符咒演化皮毛!
你……你怎么会?!
难道你是……是赢……”
它说到最后一个字,猛地顿住,仿佛触及了什么可怕的禁忌,眼中恐惧更甚。
邹临渊持剑立于阵外,任凭五行咒阵自行运转,磨炼黄大仙。
邹临渊听着黄大仙的惊呼,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心中同样掀起波澜。
阴阳家?五行咒阵?
这阵法,是邹临渊修为突破开光期、与阴阳玄印联系加深后,自然而然从玄印中领悟的一些零散运用之法,只觉得符合五行生克之道,威力不俗,便用了。
不过此刻不是探究的时候。
邹临渊目光冷冽,看着阵中气息越来越萎靡、但眼神却逐渐从恐惧变成一种近乎癫狂的倔强的黄大仙。
这黄皮子,倒是有点意思,到了这一步,居然还没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赢什么?”
邹临渊顺着它的话,淡淡问道。
黄大仙喘着粗气,被五行锁链勒得妖躯“咯咯”作响,却硬挺着不发出痛哼。
它死死盯着邹临渊,尤其是邹临渊手中那柄黝黑的纵横剑,又看看这正宗的五行咒阵,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最后,竟露出一种混合着绝望、憋屈、又有点“老子认栽但老子不服”的古怪神色。
“呸!”
它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尽管狼狈不堪,却努力扬起焦黑的脑袋,摆出一个自认为很“威武不能屈”的姿态,虽然配合它现在的尊容有点滑稽。
“要杀就杀!要剐就剐!
皱一下眉头,老子就不叫黄战天!
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好黄鼠狼!”
它声音嘶哑,却喊得掷地有声,尤其是“黄战天”三个字,更是中气十足。
“……”
邹临渊沉默了一下。
黄战天?这名字……
邹临渊看了一眼旁边废墟,想起了被这厮撞塌的王二狗家院墙。
“名字不错。”
邹临渊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是赞是讽。
“就是命不太硬。”
“你——!”
黄大仙,哦不,黄战天,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这人类,杀人诛心啊!
邹临渊不再废话,手中纵横剑缓缓抬起,剑尖遥遥指向阵中黄战天的眉心。
一股冰冷、纯粹、不含丝毫杂质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顺着剑尖弥漫开来,锁定黄战!
这股杀意,与邹临渊刚刚觉醒的“杀气”雏形隐隐呼应,让纵横剑那黝黑的剑身,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血光。
这一刻,黄战天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
不是雷法那种天威浩荡的毁灭,而是最直接、最无情、最彻底的“抹杀”!
它毫不怀疑,这一剑落下,自己将神魂俱灭,连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极致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它。
但出乎邹临渊意料的是,这黄皮子眼中虽然恐惧,身体虽然在本能颤抖,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哀嚎求饶,反而死死咬着牙,瞪着邹临渊,那眼神仿佛在说。
“来啊!怕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