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雨是陕北的重要民俗活动。
一直传承下来。
刚开始的果园是全村的希望。
祈雨的地点选在村后最高的山梁上,那里有一座不知年代的小小土庙,里面供着模糊的龙王爷神像。
时辰选在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意思是让龙王爷看看这地上的苦旱。
胡大柱带着全村的老少,捧着香烛供品,默默走上山梁。
队伍最前面,是张老憨牵着一只精选的白山羊,羊角上系着红布条。
到了土庙前,众人肃立。
胡大柱洗净手,点燃三炷高香,对着神像恭敬地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入庙前的石缝中。
青烟笔直地升上湛蓝无云的天空。
“龙王爷在上,”胡大柱声音洪亮,带着庄稼人特有的恳切,“胡家坡老小,给您磕头了!请您老人家睁睁眼,布施点甘霖,救救地里的苗子,给条活路吧!”
身后,黑压压的村民齐刷刷跪倒在一片滚烫的黄土地上,额头触地,久久不起。
接着,便是最庄重的仪式。
张老憨把那只山羊牵到庙前空地。
那羊似乎感知到什么,不安地叫唤着。
胡大柱接过旁人递来的尖刀,手法干净利落。
羊血喷涌而出,滴落在干裂的土地上,迅速渗入,只留下深色的印记。
新鲜的、还冒着热气的整羊被恭敬地摆在神像前最大的供桌上。
“请雨神爷享用!”胡大柱高声道。
村民们再次叩拜,嘴里念念有词,都是最朴素的祈求风调雨顺的话。
供品要在那里摆上整整一个时辰,意思是让雨神先享用。
灼热的阳光炙烤着羊肉,也炙烤着每一个人期盼的心。
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和血腥混合的奇特气味。
时辰一到,胡大柱才指挥着几个妇女,将那只已经不再冒热气的羊抬到一旁,就在庙前空地上支起大锅,煮熟后分给在场的每一个村民。
按照老规矩,每个人都必须吃一点,这意味着与神共享,也意味着将祈雨的愿力吃进肚子里,融入骨血中。
胡大柱分到一块带着皮的羊肉,他默默地吃着,味同嚼蜡。
他抬头望着依旧湛蓝得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心里清楚,这只羊是他们能拿出的最诚心的祭品了。
至于雨究竟会不会来,谁也不知道。
祈雨仪式结束后,供桌上的羊肉已分食殆尽,天空却依旧湛蓝如洗,不见一丝云彩。
村民们脸上期盼的光芒渐渐黯淡,窃窃私语声中开始夹杂着不安的叹息。
胡大柱眉头紧锁,望着远处干裂的田地,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巨石。
他沉默片刻,转身对人群中说:“请王婆子过来看看。”
王婆子是胡家坡方圆几十里有名的接生婆,也是半个神婆,年近八十,眼神却依旧锐利。
“王婆子,只能麻烦你了,祈雨没有丝毫反应,不知是不是龙王爷没有听到我们的召唤。”胡大柱很虔诚的说道。
胡大柱在王婆子这里学过不少产科,接生的医学知识。
“嗯,没事,要不是老了,我肯定第一个上。”
王婆子拄着拐杖,在胡大柱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绕着山梁走了一圈,时而抓起一把土闻闻,时而眯眼远眺。
最后,她停在乱葬岗的方向,枯瘦的手指指向那片长满荒草的坡地,声音沙哑地说:
“大柱啊,问题就出在这里。怨气太重,堵住了水路。那些无主的孤魂野鬼,怨气不散,龙王爷的雨,怎么下得来?”
这事,王婆子之前就和胡大柱说过。
胡家坡的风水不好,多半就是因为这块乱葬岗。
人群顿时哗然。
乱葬岗那里,埋的多是早年闹饥荒时饿死、病死的外乡人,或是村里无后的孤寡老人,从来没人认真打理过。
但也有一种说法,那是大扫荡时期的尸坑。
是历史铭碑。
胡大柱沉吟良久。他本不太信这些,但看着焦渴的土地和村民期盼的眼神,终于下定决心:
“那就迁!给这些无家可归的冤魂找个好去处,让他们安息。”
他转向村民,声音沉稳有力:
“老少爷们都知道,咱们靠天吃饭,也讲个人心。那些埋在乱葬岗的,也都是苦命人。现在为了咱们胡家坡的风水,也为了让他们不再做孤魂野鬼,我决定给他们安个坟。”
几个老人连连点头:“是该这样,积阴德的事。”
但也有年轻人嘀咕:“这得花多少钱啊......”
胡大柱环视众人:“钱的事我想应该不多。咱们给安个百家坟,给冤魂一个归宿,这是为了咱们村的长远打算,也是为了心安。更重要的事,这样做,还能空出一块地来,不是吗?”
众人当场商议,举手表决,这事,也就被定了下来。
主要工作也只是人工挖坑和建坟而已,不用花费多少钱财。
等祈雨结束,众人下山,散去。
胡大柱牵着王婆子一起下山。
“胡村长,我有个小小的提议。”王婆子停下了脚步。
“您说?”
“这新坟,有没有必要区分出两个来?一个是我们的,一个是日本人的。”王婆子提议道。
“这样?”
“不合适吧?咱们也没有区分尸骨啊,再则,那日本鬼子可是仇人,还给他们建坟,我吃饱了撑着啊?那我岂不是成汉奸了?这种原则性的事,我肯定是不能干的。”胡大柱还不至于糊涂,怎么可能给鬼子也建坟呢?
“呵呵,我担心,那日本人死在他乡,灵魂没有归处,只怕会对我们作恶,他们灵魂不安,对咱们村的风水不会好。”王婆子停下脚步,认真望了一眼乱葬岗的方向,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就说说,我只是根据风水天命之术,算的而已,我非我的意思。”
“这风水天命之术,真的有用吗?”胡大柱也信这些。
“有用,你看。”王婆子指着豆腐西施柳寡妇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