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光芒散去,眼前景象骤变。
神圣宫殿的假象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生机磅礴的森林洞府。
浓郁到化不开的生命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陆沉玉和肩上的玄冥圣女包裹。
筋骨间残留的隐痛、脏腑的暗伤,在这沛然的生命洪流冲刷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平复。
“嘶——好浓郁的生命本源!”
陆沉玉深吸一口气,只觉通体舒坦,连肩上的重量都仿佛轻了几分。
“大手笔啊,”小五的意念在识海惊叹,“这老家伙临死前,怕是把整片森林的精髓都炼进了这里,生生造了个疗伤圣地!”
陆沉玉点头,毫不犹豫地抬手,一道凌厉剑气精准斩向身后的传送阵基。
石屑纷飞,阵法符文瞬间黯淡破碎。
他将肩上的玄冥圣女轻轻放下,让她靠着一株盘根错节的古树。
动作顿了顿,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层隔绝视线的白色面纱。
露出的容颜,与记忆中的“白璃”如出一辙,只是更添了几分非人的苍白与疏离。
他接着拨开她口中塞着的布帛,想了想,又将面纱仔细为她戴了回去。
“你……”陆沉玉看着她那双恢复了空洞的紫眸,一时语塞,不知从何问起。
圣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歪,阶下囚。”小五的虚影跳了出来,剑尖指着她,“汝叫什么名字?别装哑巴!”
玄冥圣女的目光终于从小五身上扫过,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确认:“太虚衍道剑?”
“你!”小五的剑身嗡嗡震颤,意念气得跳脚,“搞清楚状况,现在是本剑灵在审问你,阶下囚就要有阶下囚的觉悟。还敢反问?!”
“噗嗤。”陆沉玉看着剑灵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两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小五怒目而视,圣女空洞的紫眸里则罕见地透出一丝真实的疑惑,似乎在问:这有什么好笑?
“咳,”陆沉玉敛了笑意,正色看向圣女,“好了前辈,别闹。我来问。”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你,叫白璃?”
圣女空洞的紫眸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芒闪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难以察觉地颤了颤。
这细微的变化,被陆沉玉精准捕捉。
果然是她!
可白璃是天阙卫,怎会是玄冥圣女?边关失守了?不对,时间对不上……
陆沉玉心头疑云密布,接连追问了几个关于身份、目的的问题。
然而,圣女仿佛再次封闭了自己,彻底回归了哑巴状态,任凭陆沉玉如何询问,那双紫眸都只剩下沉默。
刚才那一丝泄露的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再无痕迹。
陆沉玉揉了揉眉心,倍感棘手。
识海里,小五的意念开始“献策”:“小玉子,跟她废什么话。吾看,直接拿剑指着她,不说就戳个窟窿,或者……嘿嘿,扒她一件衣服,看她说不说!”
“打住!”陆沉玉在识海里低喝,头更大了。
这前辈的“主意”一个比一个馊。
他看着眼前这状态明显不对、却又与故人相貌相同的女子,叹了口气。
弯腰,再次将她扛上肩头。
动作间,她的银发拂过他的颈侧,冰凉。
“喂!你还真要带着这烫手山芋?!”小五急道,“趁她病,要她命!杀了省心!”
“先看看情况。”
穿过最后一道垂落着荧荧绿光的藤蔓屏障,眼前豁然开朗。
洞府中央,一泓清池宛如镶嵌在大地深处的翡翠,静静躺在那里。池水并非凡水,而是凝练如琼浆玉液,呈现出深邃而纯净的碧色,散发出令人灵魂悸动的纯粹生机,仅仅是靠近,陆沉玉便感到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连肩上那具冰冷身躯似乎也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
池畔,一具人形骸骨盘膝而坐,骨骼并非惨白,而是流淌着淡淡的、历经岁月洗礼而不朽的金色光泽,仿佛由神金铸就。骸骨姿态沉静,面向玉池,仿佛在守护着这生命的源泉,又似在参悟着生死的玄奥。
“嘶——万年灵露!真正的万年灵露!”
小五的意念在陆沉玉识海中炸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还有那骸骨…化神遗蜕。这老家伙坐化前竟将自身道骨都淬炼到了此等境界!”
她的虚影迫不及待地显化出来,绕着玉池飞舞,目光最终死死锁定了池水中心那截看似枯槁、却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磅礴生命本源波动的树枝,“那…那是什么?虽然认不出具体形态,但这股生命之力…比万年灵露还要纯粹浩瀚!快,小玉子,去拿!这是天大的机缘!”
陆沉玉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但他并未被狂喜冲昏头脑。
他将肩上的玄冥圣女轻轻放下,让她靠在一根从池壁延伸出的温润玉柱旁。
就在他谨慎地靠近池边,距离丈许之时——
嗡!
地面骤然亮起!
无数繁复玄奥、闪烁着翠绿光芒的阵纹如同活了过来,瞬间铺满了池畔方圆十丈之地,形成一个巨大的光阵,将他们两人连同那具骸骨都笼罩在内!
陆沉玉瞳孔一缩,瞬间想抽身后退,但阵法的光芒比他反应更快!
两道柔和却带着不容抗拒法则之力的光柱自阵中升起,如同水银泻地,精准地覆盖了陆沉玉和倚靠在玉柱旁的玄冥圣女。
光芒扫过全身,陆沉玉只觉一股奇异的波动穿透了肉身,直抵灵魂深处。
与此同时,一道毫无感情的机械声音在空旷的洞府中回荡开来,带着古老沧桑的气息:
“身份确认:传承考核者。欢迎来到‘青木尊者’禁锢之地核心传承大阵。”
光芒并未消失,反而在他们身前凝结成两块悬浮的、散发着蒙蒙道韵的奇异石头。
“检测目标:人族,数量二。”
“根骨天赋:合格。”
“境界:筑基境巅峰。金丹境大圆满。”
“体质:无特殊体质。玄幽圣体。”
“我是传承阵法‘青木之枢007’,现公布传承规则。”
“考核者需于三日内,借助此‘悟道石’,领悟、完善或创造独属于己身的‘意境’。”
“时限结束,由阵法判定意境深度、潜力及与传承契合度。优胜者将获得‘青木尊者’遗留之‘生命传承’真解、所持‘悟道石’、以及此秘境核心——‘不死木’一截。”
“传承即刻开始。时限:三日。”
光芒笼罩的瞬间,小五的虚影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回了陆沉玉的识海深处,只余下她气急败坏、带着浓浓懊悔的意念咆哮:“传承法阵?哼!吾说什么来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传承阵法,两个人,还是这种绑定规则。看你怎么办!渣男!让你不带脑子!这下好了,煮熟的鸭子要飞了!那可是不死木啊!生命传承啊!”
阵法的光芒稳定下来,形成两个相对独立的光茧,将陆沉玉和玄冥圣女分别包裹在内。
两块蕴含着天地至理的“悟道石”悬浮在各自面前,散发着诱人的道韵波动。
小五的虚影只能勉强在陆沉玉识海边缘显化,无法干扰阵法分毫。
她看着眼前这泼天的机缘,又看看光茧中依旧昏迷不醒的玄冥圣女,再看看陆沉玉,急得简直要跳脚,对着陆沉玉的意念又是一顿狂轰滥炸:“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怜香惜玉的下场。这传承本该是你囊中之物,现在好了,要和一个玄冥教的圣女分。她可是金丹大圆满,意境早就融会贯通了,你才筑基巅峰,连自己的意境门槛都没摸到。三天?三天你能领悟个什么出来?气死吾了!”
面对小五连珠炮似的抱怨,陆沉玉的心绪反而在悟道石散发的道韵和万年灵露的滋养下,渐渐平息下来。
他看着眼前玄奥的石头,又瞥了一眼光茧中依旧沉寂的银发女子,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被一种豁达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生命气息仿佛洗涤了他的焦躁,在识海中平静地回应小五:“前辈,稍安勿躁。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强求不得,反生心魔。既来之,则安之。这悟道石本身,已是天大的机缘。”
他盘膝坐下,目光沉静地凝视着眼前的悟道石,“三日,未必不能有所得。”
话音落下,陆沉玉不再理会小五的碎碎念,心神彻底沉入面前的悟道石中。
意识,仿佛投入了一片无垠的星海。
悟道石的光芒并非刺眼,而是温和地浸润着他的神魂,无数关于天地法则的模糊感悟、零碎片段,如同涓涓细流般涌入脑海。
然而,“意境”二字,却如同一座横亘在前的巍峨巨峰,迷雾重重。
“意……究竟何为‘意’?”
陆沉玉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意识在道韵的海洋中沉浮、探索。
困惑如同水草缠绕。
忽然,一个炽烈如火的身影闯入心湖——谢红缨。
她的话语,清晰地在记忆深处回响:“意,非空中楼阁,非凭空臆想。它是意志的锋芒,是信念的凝聚,是于无数次生死磨砺、万千回苦思冥想、血与火的战斗中,精神力量不断捶打、淬炼,最终超脱凡俗,升华而成的‘道’之雏形!它将你毕生所学、所悟、所执,熔于一炉!”
醍醐灌顶!
陆沉玉精神一振,意识开始高速运转:
“我的‘意’,该以何为基?融入我对天地法则的理解……五行法则,我已初窥门径,金之锋锐、木之生机、水之柔韧、火之暴烈、土之厚重,皆为我所用。更有时间之玄奥,空间之莫测……但这些法则,终究是天地赋予的‘理’,是外物。”
“我自身有什么?武器?空梭剑虽利,终是外物,非我之本。精神力?灵犀千诀锤炼下的灵魂之力,确实坚韧浩瀚,是基石。战斗意识?在谢红缨的魔鬼训练和周磐石的捶打下,早已刻入骨髓,是本能。但这似乎……还不够完整,总觉得缺了至关重要的一环……”
思绪如电,在道韵的催化下飞速碰撞。
“缺了什么?是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的东西!是能将法则、精神、意志、血脉、功法……所有属于‘我’的力量,完美融合、升华的‘核心’。”
灵光,如同划破混沌的闪电!
“融合!对,是融合!不仅仅是法则之间的相生相克,不仅仅是精神力的驾驭……而是将我之‘全部’,熔铸为一!就像红缨姐那团连我的社稷瞳都无法完全看透的涅盘之火。那火焰中,燃烧的是她的意志、她的道、她的一切!”
刹那间,过往的种种经历、修习的功法、觉醒的力量,如同百川归海,在悟道石的道韵引导下,疯狂地奔涌、汇聚:
“我的意,当如熔炉!海纳百川,融汇万法!不拘泥于单一属性,不局限于已有形态。以我意志为火,以我精神为引,将我所有功法、法则、血脉、特质,尽数投入其中,淬炼、融合、升华,诞生独属于我陆沉玉的‘道’之雏形!”
“此意境,包罗万象,变化无穷。我从中可轻易剥离出单一的火之意境、空间意境……未来,更能不断融入新的领悟、新的法则,使其不断壮大、进化,直至……真正的‘道’境!”
一种难以言喻的圆满感和掌控感,如同初生的朝阳,在他灵魂深处喷薄而出。那困扰多时的瓶颈,轰然破碎!
“融万法于一炉,铸吾道之根基……此意境,便名为——融意!”
融意,融万法之意。亦暗含“容易”之谐音——迈过那最艰难的领悟门槛,洞悉了本质,前路虽远,道心已明,一切便显得“容易”起来。
光茧之外,小五心急如焚。她能模糊感应到陆沉玉沉浸在深层次的悟道状态中,气息时而晦涩,时而波动,但始终没有那种“意境”凝成的独特道韵散发出来。
时间在死寂中飞速流逝。洞顶垂落的荧光藤蔓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第三天,时限将至。
忽然,包裹着玄冥圣女的光茧率先出现了变化。
浓郁到化不开的幽暗气息透茧而出,带着死亡的冰冷,却又诡异地与周围磅礴的生命之力共存。
她脸上的面纱无风自动,露出一抹苍白却惊心动魄的下颌线。
紧闭了三日的紫眸,倏然睁开!
眸中不再是之前的空洞死寂,而是流转着深邃玄奥的紫芒,仿佛有无数幽影在其中生灭轮回。
她抬起纤白的手掌,掌心之上,一团不断变幻形态、介于虚实之间的深紫色幽影缓缓凝聚,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吞噬与隐匿之力。
“幽影意境!而且是……地阶!”
小五的虚影猛地一颤,作为见多识广的剑灵,她瞬间认出了这股熟悉的、但此刻威力与玄奥程度暴增了数倍的力量,“她上交的正是之前战斗中使用过的意境,但此刻……她借助悟道石和此地浓郁的生命本源,竟将其推演完善到了地阶层次!这玄幽圣体,配合生命之力,竟有如此奇效?”
就在这时,冰冷的机械声无情响起:
“时限已至。”
“检测目标一:陆沉玉。意境领悟:无成型意境。判定:未完成。”
“检测目标二:白璃。意境完善:地阶‘幽影意境’。与传承契合度:中。判定:优胜。”
“传承归属确认:白璃。”
“完了!”小五只觉得眼前一黑,她看着光茧中陆沉玉那依旧沉浸在悟道中、对外界毫无所觉的迷茫表情(实则正处于领悟最关键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在识海里对着他无形的意念疯狂输出:“蠢材!笨蛋!榆木疙瘩!三天啊!三天你就给我领悟了个寂寞!人家都地阶意境了!你连个屁都没放出来!气煞吾也!到嘴的不死木飞了!生命传承飞了!吾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主……呃?”
小五的骂声戛然而止。
因为阵法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开始传承!”
轰!
整个洞府的生命之力瞬间暴动,池中的万年灵露如同沸腾,翠绿色的生命精华化作一道巨大的光柱,冲天而起,又如同天河倒灌,汹涌澎湃地注入白璃所在的白色光茧之中。
那截悬浮在池中央的枯槁不死木,也散发出柔和而古老的光晕,丝丝缕缕最本源的生命道则融入光柱,一同汇入白璃体内。
磅礴的生命能量冲刷着她的玄幽圣体,那象征着幽冥的深紫圣袍无风自动,银发狂舞。
她紫眸紧闭,承受着这浩瀚的洗礼,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下,仿佛有翠色的溪流在奔涌,与体内固有的幽冥之力发生着奇异的碰撞与交融,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深邃而强大。
小五呆呆地看着这恢弘的景象,看着那截不死木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看着万年灵露的池水水位明显下降……最终,所有的光芒收敛,汇聚于白璃体内。
她长长地、无比失落地叹息一声,虚影都显得黯淡了几分,带着无尽的惋惜和认命:“罢了罢了……时也,命也。强求不得……”
她的目光复杂地扫过依旧被光茧包裹、气息开始剧烈波动的陆沉玉,“臭小子,你最好是真悟出了点什么,不然吾非得……”
一个月后。
就在那浩瀚的生命传承之光彻底没入白璃体内,阵法判定结束的瞬间——
包裹着陆沉玉的光茧内,一股奇异而内敛的波动骤然爆发!
并非惊天动地,却仿佛一个无形的旋涡在他体内形成。
五行光华在他体表流转、交融,时而化作锋锐金芒,时而化作生机绿意,时而又归于混沌;空间的涟漪无声荡漾,时间的微尘仿佛在他身周缓慢飘落;强大的精神力与不屈的战斗意志如同无形的火焰在燃烧;社稷瞳的微光在眼底一闪而逝;朱雀血脉的灼热与蛰龙经的深沉交替隐现……
所有的力量,不再泾渭分明,不再各自为战,而是在一种更高层次、更本质的意志统御下,开始尝试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层次的“融合”!
一种包容万象、孕育无限可能的“意”正在他灵魂深处艰难而坚定地诞生、凝聚。
“融意……成!”
陆沉玉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眸中再无迷茫,有的是一种洞悉本质后的清澈与自信,以及一种海纳百川、熔铸万法的深邃意境一闪而逝。
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豁然开朗、发自内心的畅快笑意。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是光芒散尽后,静静悬浮于池水之上、气息变得深邃莫测、仿佛与整个生命洞府融为一体的玄冥圣女白璃。
她正缓缓落下,紫眸睁开,看向刚刚睁开眼、笑容还挂在脸上的陆沉玉。
冰冷的机械声,仿佛还在空旷的洞府中留下最后的余音:
“传承结束。”
“传承获得者:白璃。”
“非传承获得者,十息后将被传送出核心区域。”
陆沉玉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
ps.大章送上,陆沉玉听着无情的播报:目光呆滞,傻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