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裴宅在宁静中被扣响了门,
裴桢将门打开,
来人戴着黑色围兜,一张粉白的脸完全遮盖在阴翳下,
一抬头,
竟是苏瑾。
裴桢没想过苏瑾会亲自出宫来寻他,
第一反应便是江稚鱼有事,他的心像被一只大掌攥紧,
他顾不上什么礼数,急切问出口,
“可是小鱼在宫里出了什么事?”
苏瑾轻轻摇头,
“小姐无事,此行是太皇太后让我出宫寻你。”
裴桢想起那日太皇太后悄悄同他说的话,
“萧太后与哀家是一生宿敌,只是碍于哀家的身份和残留势力,她还不敢做什么。”
“若是稚鱼留在宫里,只会被她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不快,这宫里没人能护住她。”
“况且,哀家看她也不愿长留宫中,你要带她离开平城,若能回西北之地最好,若不能,就随便找一山村安宁度日。”
裴桢从未想过,自己的心思会被太皇太后说出来,
他直视着那双锐利的眼眸,
他向太皇太后承诺,
“我会照顾小鱼一生一世。”
回到平城的这些时日,他已经将裴家曾经交好的亲贵暗中拜访了一遍,
只是效果甚微,
裴家离京多年,从前受过裴父诊治的亲贵和臣子们,大多也已不再辉煌,门庭凋零。
更何谈帮他从宫里讨要一人。
现在太皇太后愿意帮他,无疑是雪中送炭。
他更不想将心爱之人拱手让人,
那人是天子也不行。
苏瑾见他眉眼坚定,心下放心了一些,
他悄声在裴桢耳边道,
“萧太后将于后日回宫,太皇太后的意思是,带小姐离开,就在这两日了。”
裴桢眉头微拧,郑重的点点头。
“公公放心,我会按时进宫。”
苏瑾将围兜重新套在头上,重新与夜色融为一体。
裴桢将腰间的香囊取下,放在鼻边轻嗅了一下,
再抬头时,温润的眼尾流露几丝缱绻之色。
——
清晨苏瑾推门进来,抖了抖落在身上的碎雪,
同坐在寝殿里的江稚鱼道,
“今年冬日雪下的竟这么早,想来会是个寒冬。”
江稚鱼侧头向窗外看了看,
碎雪簌簌的往下掉,将院子里那棵早就枯了的海棠树打湿了一点,
她收回视线,
把手里的热茶盏递给苏瑾,
“苏公公,冬日若冷的话,殿里炭火要备的足一些,姑母身上总是发冷,想来朱砂的毒性还未完全拔出。”
苏瑾叹了口气,
“前些时日太皇太后病的实在严重,那些狗杂碎们就见风使舵的连热水都不好好给送。”
江稚鱼也知道在这宫里度日,若没有权势或源源不断的钱财,
想过的舒服一些简直比登天还难。
其实这一切都要源于那个人的脸色。
他若看重,宫里的人也会放松手段。
江稚鱼蹙起眉心,扫了一眼沉睡的姑母,
恍然想起她和谢临川初相识的时候,那是先帝正值病重,姑母垂帘听政的时刻,
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谢临川作为皇后膝下嫡子,被立为了储君,经常出入秋华宫和姑母学习如何理政,
他们二人相识后,她从不在姑母教他政事的时候进去,
也从来不知道他和姑母私下相处是何种状态。
而如今,谢临川对姑母不闻不问,疏离淡漠的态度,完全不像对待一个将他培养成合格帝王的引路人。
她只记得,
先皇暴毙那日,谢临川一身孝服从宫里出来,
第一次用淡漠到虚无的眼神看她。
如今想来,他和姑母之间必是有隔阂在的。
她叹了口气,不让自己深想下去。
那些本就和她无关的。
窗外碎雪停驻,落在地上已与地面消融为一片水渍,
这两日谢临川没来秋华宫,也没有派人叫她去乾元殿,
这几日的平静时光,
给了她稍作喘息的时间,一直以来紧绷的那根弦也悄然放松下来,
她盼着周闻潇能进宫来,
能给她带一些阿煦的笑意,那怕见不到,听一听他做了什么也是好的。
而事实情况也却如她所想,
周闻潇当日下午就进了宫,
并把一枚白色的玉佩放在她的掌心,悄悄对她说,
“这是裴桢让我给你的,但我看这物件可像是宫里的东西。”
江稚鱼点点头,
这玉佩便是苏瑾曾交给她的,是姑母的贴身之物,是在关键时刻可以拿来打开宫门的信物。
她一时没想明白裴桢的用意,
只是将玉佩好好收在怀里。
周闻潇四处打量了几眼,拉着她走出秋华宫在宫巷里闲转,
她每次进宫都将桃枝带在身边,而自己的贴身侍女流萤就守在宫门外,
她的用意是想让这分开多年的主仆二人多说几句话,
桃枝寸步不离的跟着两个主子,
忽然看见不远处,一个身着明黄色服制的女子向她们走来。
是江晚情,
桃枝心底淡起一阵厌恶,
当年白氏在江夫人离世后堂而皇之的领着江晚情住进女主人才能住的院子,
那副得意之色,想想都胃里翻涌。
而那江晚情,从吃穿到举止,一味的模仿江稚鱼,就连她喜欢吃的螃蟹小饺,
江晚情也要日日点来品尝。
山头的鸡如今做了凤凰,可不是要好好耀武扬威一番。
桃枝拽了拽两个主子,
江稚鱼和周闻潇看过去的时候,江晚情已经走到了她们面前,
她头上簪着凤钗,妆容雍容华贵,
看着二人向她行礼,
眼尾露出得意之色,这两个女子,一个曾是她的嫡亲姐姐,一个是将军府大小姐,都要比她这个镇国公庶女要来的尊贵。
可如今见了她,却也只能低下头行礼。
她弯了弯红唇,
柔声问道,
“本宫早就听闻周小姐随父兄回京,今日入宫可是来探望姑母的?”
周闻潇低着头恭敬回答,
“太皇太后病重,是我东辰国的伤痛,臣女年少时曾受太皇太后照拂,应该进宫探望的。”
她没在江晚情面前提父亲的名字,
江晚情不依不饶,
“周将军未进宫看姑母吗?姑母病中可是时常念叨周将军呢。”
周闻潇蹙了下眉,一直未说话的江稚鱼也无声扫了一眼江晚情,
不明白她这话的用意。
周闻潇没有直接回答,
“父亲回来后,日日与陛下在乾元殿商议边疆之事。”
江晚情眸色微敛,没有再问下去。
她把视线移在江稚鱼身上,言语有些不善,
“姐姐今日怎么出来了?本宫还以为姐姐只认得乾元殿和秋华宫的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