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凡是被渴醒的。
喉咙里像是着了火，干得快要裂开。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白色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这是哪儿？
记忆像是断了线的胶片，混乱的片段在脑海中闪回。
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漫天的火光，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
还有小雨。
他怀里的小雨，身体那么软，那么轻。
她胸口那个不断扩大的血洞，温热的血浸透了他的作战服，然后一点点变冷。
她最后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一丝解脱，一丝眷恋。
“哥……”
心脏猛地一抽，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不是幻觉。
小雨……真的死了。
那个他发誓要用生命守护的女孩，那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温暖，没了。
世界仿佛瞬间被抽成了真空，所有的声音、色彩、温度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死寂。
他没有哭，也没有喊。
悲伤到了极致，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像是在心口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所有的情绪都被吸了进去，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空了。
他缓缓转动眼珠，打量着这个房间。
很简洁的单人病房，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旁边放着一个正在滴注的输液架。
他想动一下，才发现自己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左边肩膀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那里有一道很深的伤口。
“水……”
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队长！你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秦风。
他看到秦风、陈默、冯小雨三个人一下子围了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掩饰不住的担忧。
“队长，你感觉怎么样？”冯小雨立刻上前检查他的输液管和额头。
“水。”叶小凡又重复了一遍。
“哦哦，水！”秦风赶紧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头，用棉签沾着水，一点点湿润他干裂的嘴唇。
温热的水流进喉咙，稍微缓解了那种灼烧感。
叶小凡靠在枕头上，眼神没有焦点地看着前方。
“队长，你……你别这样。”秦风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堵得难受，“小雨的仇，我们一定报！李天豪那个杂碎，我一定把他碎尸万段！”
叶小凡的眼珠动了动，但依旧没有说话。
陈默拍了拍秦风的肩膀，示意他别再说了。他知道，任何安慰的话在此时都是苍白的。这种痛苦，只能靠他自己扛过去。
“队长，你昏迷了两天两夜，伤口感染，一直高烧不退。”冯小雨轻声说，“是李婉儿找来的医生救了你。”
李婉儿……
听到这个名字，叶小凡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想起来了，在庄园突围的时候，是另一伙不明身份的武装力量从侧翼攻击，才给他们创造了逃跑的机会。
看来，那就是李婉儿的人。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李婉儿穿着黑色职业装，戴着墨镜，在一群保镖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她一进门，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就变了。秦风立刻站直了身体，像一头准备扑食的猎豹，浑身都散发着敌意。
李婉儿像是没看见他一样，径直走到叶小凡的床边。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一个躺着，一个站着。
一个眼神空洞，一个眼神冰冷。
良久，李婉儿终于开口了。
“李天豪跑了。”
叶小凡那双死寂的眼睛里，也终于燃起了一点微弱的火星。
“跑哪儿了？”
李婉儿挥了挥手，对秦风等人说道：“你们先出去，我跟你们队长有话要单独谈。”
秦风一脸不情愿，刚想说什么，就被陈默拉了一把。陈默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听安排。现在队长这个状态，能跟李婉儿沟通是好事。
三人对视一眼，默默地退出了病房，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叶小凡和李婉儿两个人。
“庄园那边，已经被棉北军方封锁了。”李婉儿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语气平淡地叙述着，“官方给出的说法是，当地武装势力火并，所有尸体都被当成‘不明武装分子’处理了。你妹妹的……也被一并火化了。”
叶小凡的心又是一阵剧痛。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小雨的笑脸。连最后给她一个安稳的葬身之处都做不到。
他没有说话，只是放在被子下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
“李天豪和那个叫‘毒蛇’的雇佣兵，在军方合围之前，通过庄园里的一条密道逃走了。”李婉儿继续说道，“这条密道，连我也不知道。看来，他早就给自己留好了后路。”
“我不在乎他怎么跑的。”叶小凡重新睁开眼睛，声音沙哑但坚定，“我只要知道，他现在在哪。”
“我也不知道。”李婉儿很干脆地回答，“他切断了所有我们能追踪到的联系方式。不过，他跑不远。他在东南亚经营了这么多年的黑色产业链，根基都在这里。他不会轻易放弃，他一定会想办法东山再起。”
“至于你的问题……”李婉儿看着他，“我的助理，陈琳，确实是叛徒。李天豪抓了她的父母来威胁她。她把你和我的合作计划，全部告诉了李天豪。”
叶小凡冷笑一声。果然如此。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一头扎进了别人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他人呢？”叶小凡问。
“我处理了。”她顿了顿，补充道，“他的家人，我救出来了，送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他现在，是我安插回李天豪身边的一颗棋子。”
叶小凡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够狠，也够聪明。用背叛她的人，去反过来监视敌人。
“所以，你现在来找我，是想做什么？”叶小凡直截了当地问。他知道，李婉儿费了这么大力气救他，绝不是因为什么合作情谊。
“跟你做第二笔交易。”李婉儿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李天豪这次虽然跑了，但他的势力也遭到了重创。他手下的‘黑水安保’，在庄园那一战里，核心成员死伤大半。这是彻底铲除他的最好机会。”
“我哥留下的这个烂摊子，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李家的根本。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就像附在家族身上的毒瘤，再不切掉，整个家族都会被他拖下水。”
李婉儿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两步。
“我需要一把刀，一把锋利、听话、能替我处理掉所有黑暗里麻烦的刀。一把能彻底切掉这个毒瘤的刀。”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叶小凡。
“而你，叶小凡，就是最好的人选。”
叶小凡沉默了。他明白李婉儿的意思。她要他成为她的影子，她的刽子手，去干所有她明面上不能干的脏活。
“我凭什么相信你？”叶小凡问。
“你不需要相信我，你只需要相信我们有共同的目标。”李婉儿说，“你想让李天豪死，我也想。你想让他为你的妹妹付出代价，我想让他为整个家族的安危付出代价。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我可以为你提供你想要的一切。”李婉儿开出了她的价码，“钱，武器，情报，覆盖整个东南亚的情报网络，全新的身份，以及我李家在明面上所有的资源。只要我能做到，我都可以给你。”
“而我需要你做的，找出李天豪和他背后那张网络里的每一个人，然后，把他们一个个地从这个世界上抹掉。”
房间里一片寂静。
叶小凡看着眼前的女人。她就像一朵开在悬崖峭壁上的罂粟花，美丽，却带着剧毒。
和她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是，他有的选吗？
没有。
小雨的仇，必须报。李天豪必须死。所有跟这件事有关的人，都必须死。
以他自己现在的力量，想在偌大的东南亚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他需要李婉儿的资源，需要她的情报网。
至于成为她的刀……
叶小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答应你。”叶小凡缓缓开口。
李婉儿似乎早就料到他会答应，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
“很好。”她点了点头，“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是新的盟友了。”
“我只有一个条件。”叶小凡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说。”
“李天豪，必须由我亲手杀掉。”
李婉儿看着他眼睛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杀意，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可以。”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文件夹，放在叶小凡的床头。
“这是我为你和你的团队准备的第一份礼物。”她说，“养好你的伤。等你好了，我们的游戏，才算真正开始。”
说完，她戴上墨镜，转身离开了病房。
叶小凡没有立刻去打开那个文件夹。
他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左肩传来的阵阵刺痛。
这疼痛让他无比清醒。
他知道，从他答应李婉儿的那一刻起，他就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这条路的前方，是无尽的黑暗和杀戮。
但那又如何？
他的光已经熄灭了。
从今往后，他将成为行走在黑暗中的孤狼。
他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复仇。
他看着天花板，在心里对妹妹说。
小雨，别怕。
哥会把所有伤害过你的人，一个个地，全部送到地狱去陪你。
一个都跑不掉。
他伸出还能动弹的右手，费力地拿过床头的文件夹，打开。
里面是四份崭新的护照和个人档案。
他翻开第一份，上面是他的照片，但名字已经变成了“陈宇”。
他看着照片里那个眼神冰冷的自己，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叶小凡已经死了。
死在了妹妹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叫“孤狼”的复仇者。
他慢慢地翻看着文件，李婉儿为他们每个人都设计了天衣无缝的背景故事。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翻到自己的个人档案，在“紧急联系人”那一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林澈。
叶小凡的瞳孔微微一缩。
李婉儿，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他？
他拿起文件夹旁边的一个全新的、非智能的按键手机，上面只有一条未读短信。
发信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短信内容很简单：
“欢迎来到新游戏，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