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击检查过去三天,洗衣房的肥皂泡还飘着股紧绷的味儿。李守兔搓衣服时总觉得后背发凉,刘三的眼神跟盯猎物似的,时不时凑过来阴阳怪气:“行啊守兔,会替人顶包了,跟老哑巴拜把子了?”
李守兔只埋头拧衣服,水珠子溅在水泥地上,混着洗衣剂的泡沫流进排水沟。他知道这会儿多说一句都招事,老哑巴也还是那副闷葫芦样,只是晾衣服时会多递给他一个衣架子,枯瘦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碰一下——那是老哑巴的道谢,也是提醒他别松劲。
这天下午刚收工,监区的大铁门“哐当”响了一声,管教喊了句:“李守兔,有人探监!”
李守兔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搪瓷碗差点滑地上。他来这儿快俩月,除了刚进来时家里托人捎过一回衣服,再没人来看过他。谁会来?难道是……
跟着管教往探监室走,走廊里的灯晃得他眼晕。快到门口时,就看见玻璃那头坐着个穿警服的姑娘,齐耳短发,眉眼亮得很,不是李柔是谁?
李守兔隔着玻璃坐下,心里又酸又慌。他跟李柔是老相识,当初他在街道办当临时工,李柔刚分配到刑警队,俩人因为一起邻里纠纷打过交道。后来他被人坑进来,也就敢跟李柔偷偷发过两回信,没指望她真能来。
“守兔哥,你还好吧?”李柔先开了口,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带着点沙哑。她手里攥着个牛皮纸包,放在桌上推了推,“你上次信里说要的书,我给你带来了。”
李守兔盯着那纸包,喉咙发紧。他上次写信时没敢明说,只含糊提了句“马师傅留下的那本蓝皮册子”,没想到李柔真找着了。他赶紧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你咋拿到的?我以为那书早丢了。”
“我去你家,翠花给的。翠花帮着找到的。她说你让她教你认字。”李柔叹了口气,“翻了半天才从床底下的箱子里找着。这书皮都破了,我给你包了层新纸。”
说着,李柔把纸包打开,露出里面的书。深蓝色的封皮,边角都磨白了,封面上用钢笔写着“民间草药集”,下面还有个小小的“马”字——正是马一智那本宝贝医学书。李守兔的眼睛一下子热了,手指隔着玻璃往书的方向伸了伸,又赶紧缩回来。
“里面的纸页没受潮吧?”他急着问。马师傅当初教他认草药时,总在书里夹着晒干的草叶,还在空白处写满了注解,那可是比啥都金贵的东西。
“你放心,我翻了一遍,里面的笔记都在。”李柔把书又往玻璃边推了推,“就是有几页被老鼠啃了点边,不影响看。我还在里面夹了张纸条,写了几个我查的草药别名,怕你在这儿认不全。”
李守兔点点头,眼泪差点掉下来。他知道李柔这趟不容易,一个刑警队的人,跑去找一本旧草药书,还得跟管教沟通探监,肯定费了不少劲。“柔丫头,谢谢你。”他声音有点颤,“这书对我太重要了,不光是……不光是看书,是对外面世界的念想。”
“我知道。”李柔看着他,眼神软下来,“你信里说马师傅不见了,我也帮你打听了下,没找着线索。不过你放心,我没跟别人提这书的事,就说是你家传的旧书,管教那边也通融了,说可以给你带进去,就是得登记一下。”
李守兔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书被当成“违禁品”,毕竟是医学书,万一管教多想,再跟之前的药膏联系起来,麻烦就大了。“登记没事,只要能拿进去就行。”他赶紧说,“对了,你没跟翠花说别的吧?我怕他们担心。”
“没说。但他们都知道。因为你毕竟是在家里被公安带走的。”李柔摇摇头,“我就说路过这边,顺便来看看你。你家里那边我也帮你留意着,有消息就给你写信。”她顿了顿,又皱起眉,“守兔哥,你在里面别逞强,要是有人欺负你,或者有啥难处,就给我写信,别自己扛着。我虽然帮不上啥大忙,但总能想点办法。”
李守兔鼻子一酸,点点头。他知道李柔是真心为他好,可这监狱里的事,外人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就像上次替老哑巴顶包,要是李柔在场,也未必能比他处理得好。
“我知道分寸。”他勉强笑了笑,“你放心,我不惹事,就好好熬着,等出去那天。对了,你最近工作忙不忙?别因为我的事耽误了你的正事。”
“忙归忙,看你一眼还是能抽出时间的。”李柔笑了笑,拿起书又看了看,“这书你拿进去后可得藏好,别让别人看着。我听说里面鱼龙混杂,万一有人盯上了,再给你惹麻烦。”
“我知道,我会藏严实的。”李守兔说。他已经想好了,监室的床板有个小裂缝,之前他藏过一点煤灰,这次正好把书塞进去,再用报纸堵上,肯定没人发现。
探监的时间快到了,管教在旁边敲了敲玻璃:“时间到了,准备走了。”
李柔赶紧把书重新包好,递给管教:“麻烦您了,这书登记后给李守兔带进去。”又转头对李守兔说,“守兔哥,我下次再来看你,你多保重,别让我担心。”
李守兔站起身,对着玻璃里的李柔鞠了一躬:“柔丫头,谢谢你。你也多注意安全,刑警队的活儿危险。”
走出探监室,李守兔还能听见李柔在后面喊:“书里的纸条别丢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玻璃后的李柔还站在那儿,手里攥着空了的牛皮纸,眼睛红红的。
回到监区,管教把书交给了他,登记本上写着“民间读物”。李守兔把书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块烫手的宝贝。路过洗衣房时,老哑巴正好在收拾工具,看见他怀里的纸包,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脚步顿了顿。
李守兔对着老哑巴轻轻点了点头,老哑巴也回了个眼神,然后继续低头收拾——俩人都没说话,却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晚上躺到床上,等监室里的鼾声起来了,李守兔悄悄摸出藏在枕头下的书。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牛皮纸,深蓝色的书皮在手里沉甸甸的。翻开第一页,就看见马师傅熟悉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认真:“地枯牛,生于墙角阴处,秋冬采根,可治风湿骨痛,需配烧酒调敷……”
书页里还夹着几片干枯的草叶,是马师傅当初教他认的蒲公英,叶子边缘的锯齿还清晰可见。李柔夹的纸条在书的中间,上面写着“蒲公英又名黄花地丁,监狱墙角多见;车前草可治腹泻,操场边的水沟旁有……”
李守兔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夹回书里。他摸着书页上的字迹,想起马师傅当初教他认草药的样子:马师傅蹲在院子里,手里拿着棵野草,说“守兔你看,这是马齿苋,夏天中暑了嚼两口就好”;说“这是艾草,晒干了煮水洗澡,能治皮肤病”……
眼泪滴在书页上,晕开了一个小圈。李守兔赶紧用袖子擦掉,把书塞进床板的裂缝里,再用报纸堵好。他躺回床上,心里却不像之前那么慌了。有了这本书,他不仅能多认点草药,还能想起马师傅的话,想起外面还有李柔这样的人在帮他。
这时,旁边铺位的老哑巴轻轻翻了个身,枯瘦的手在被子里动了动,像是在给他打暗号。李守兔知道,老哑巴肯定也在琢磨这本书,说不定还能从书里找到更多有用的东西——比如治其他病的方子,比如在这监狱里能用到的草药。
窗外的月光照在铁窗上,映出一道道冷光。李守兔闭上眼睛,心里却亮堂了不少。他知道,有了这本书,他和老哑巴在这监狱里,又多了点活下去的底气。只是他也明白,这本书带来的不光是希望,可能还有更多的麻烦——刘三已经盯上他们了,要是让刘三知道有这么本书,指不定又要搞出啥名堂。
但不管咋样,书已经拿到了,路还得走下去。李守兔攥了攥拳头,心里默念着马师傅的话:“守兔,不管到啥时候,都别丢了良心,别丢了本事。”
他不知道明天会有啥等着他,也不知道还要在这儿熬多久,但他知道,只要手里有这本书,心里记着马师傅的话,就总能熬到出去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