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一品烟客
第一幕:井底·熔面低语
冰冷的石室内,翻腾的淬魂金汁熔池渐渐平息。那张由无数痛苦人脸轮廓强行糅合、吞噬了崩飞秤钩后形成的巨大金属人脸,已初具五官雏形。它悬浮在赤红色的粘稠液面上,双目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嘴巴无声开合,发出只有灵魂才能感知的、充满怨恨与饥渴的低频嘶鸣。
赵铁鹰单膝跪地,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沫。右臂烙印处的“衡”字彻底黯淡,皮肤龟裂如干旱大地,整条手臂软绵绵垂着,经脉寸断般的剧痛几乎要撕裂他的意志。寿元的巨量透支让他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像被掏空。他死死盯着熔池中那张逐渐成型的金属巨脸,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比井底的阴冷更甚。
“嗬…嗬…” 被救下的青年(六两三钱)蜷缩在角落,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脸上是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皮肤下那些搏动的暗金色细密血管虽已平复,却留下了蛛网般的淡金色纹路,如同被烙铁烫过。
托罗盘的爪牙站在熔池另一侧,无面骨甲下的视线冰冷地扫过重伤的赵铁鹰、濒死的持秤同伴、熔池中的异变物,最后落在角落的青年身上。罗盘指针疯狂跳动,指向熔池巨脸和青年,传递着混乱的信息。
“仪式…未竟…‘枷’胚初成…‘薪柴’已废…” 它发出毫无感情的金属摩擦声,似乎在评估。片刻,它抬手,罗盘射出一道暗金光束,卷起石壁上嵌着的、骨甲碎裂奄奄一息的持秤爪牙。接着,光束扫向角落的青年!
赵铁鹰瞳孔骤缩,想要阻止,身体却沉重得如同灌铅!左臂刚抬起半分,剧烈的眩晕便让他一个趔趄。
暗金光束卷住青年,将他拖离地面,悬在熔池巨脸的上方!巨脸无声咆哮,漩涡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青年,嘴巴张开,露出由熔融金属构成的、不断滴落的利齿!
“不…不!” 青年绝望嘶喊。
爪牙冰冷的意念传来:“废料…亦可…滋养‘枷胚’…”
眼看青年就要被投入巨口! 嗡——! 熔池中心,那张金属巨脸突然剧烈扭曲!它吞噬的秤钩残骸似乎蕴含了过于驳杂的怨魂之力和赵铁鹰“金衡”残留的镇压余威,两种力量在它体内疯狂冲突!巨脸发出无声的痛楚咆哮,五官扭曲崩解,刚刚凝聚的形态竟有溃散迹象!
“反噬?” 托罗盘的爪牙动作一顿,罗盘光芒急闪,似乎在强行压制熔池暴动。
这瞬间的迟滞,给了赵铁鹰最后的机会!他眼中厉色一闪,用尽最后力气,抓起手边一块尖锐碎石,灌注仅存的气力,狠狠掷向托罗盘爪牙持着罗盘的手腕!
噗! 碎石精准命中腕骨!虽未能击碎骨甲,却让爪牙手臂一抖,光束不稳!
青年惨叫着从半空坠落,重重摔在远离熔池的石地上,昏死过去。
托罗盘的爪牙低头看了眼手腕的凹痕,又看了看熔池中因反噬而痛苦翻滚、形态不稳的巨脸,以及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赵铁鹰。无面骨甲下,似乎发出一声冰冷的权衡。
“任务变更…‘枷胚’不稳…目标‘五两二钱’…优先级提升…撤离…” 它不再理会赵铁鹰和昏迷青年,暗金罗盘光芒一卷,裹住自身和持秤同伴的残躯,化作一道暗影,无声无息地沉入石室角落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死寂重新笼罩石室,只有熔池中金属巨脸低沉的、充满痛苦的嘶鸣在回荡,以及赵铁鹰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他看了一眼昏迷的青年,又望向那狰狞蠕动的熔池巨脸,强烈的眩晕终于将他彻底吞噬,眼前一黑,栽倒在地。断臂处渗出的鲜血,在冰冷的青石地上缓缓晕开。
第二幕:庙墟·断脊遗梆
晨光艰难地穿透城隍庙上空弥漫的灰尘与未散尽的阴邪气息,照亮了满目疮痍的战场。
李慕白瘫坐在冰冷的瓦砾中,脸上沾满泥污和干涸的泪痕。他呆呆地望着前方,瞳孔失去了焦距,只有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非人的恐怖骨爪、老更夫浴血的身影、断裂飞出的铁脊、星蚀口器撕裂血肉的声音…如同梦魇般在他脑中反复回放。心口那异变的、发黑的命痕虽然不再剧痛,却留下一种冰冷麻木的烙印感。
“自成自立显门庭…呵…” 他嘴唇翕动,发出嘶哑的自嘲,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那判词在此刻显得如此讽刺。没有门庭,只有废墟。没有富贵,只有死亡。守护他的人倒下了,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待宰的羔羊一样看着。
几丈外,铁脊张背靠着破碎的城隍泥塑基座,胸口被撕裂的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鲜血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在身下汇聚成一小滩暗红。他脸色灰败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断裂的半截黝黑“镇煞脊”依旧被他死死攥在仅存一点力气的手中,断口处残留的暗红煞光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抵抗着周围弥漫的邪气侵蚀。
孽渊骨爪已经消失。在吞噬了那半截蕴含古老煞气的铁脊断棍后,它似乎得到了急需的“滋养”与“材料”,掌心星蚀口器的焦黑大洞边缘,竟有暗金与惨白交织的骨质在缓慢蠕动、修复,断棍上的螺旋纹路也开始在它的臂骨上若隐若现地浮现。它带着满足的嘶鸣和进化的渴望,遁入了废墟更深处的阴影,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刺鼻的邪秽气息。
啪嗒。 一声轻微的响动,滚落到李慕白脚边。 是一个更夫用的、表面焦黑染血的旧梆子。这似乎是铁脊张在激烈搏斗中,从他破碎的背囊里掉出来的。
李慕白空洞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梆子上。梆子很旧,木质纹理清晰,一端系着褪色的红绳,上面似乎用刀刻着一个模糊的“默”字。
“默…陈默?”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刺破了他麻木的脑海!那个失踪的、唯一的好友,仵作陈默!王老六的同门师兄铁脊张…他的梆子上为何有陈默的名字?
一丝微弱的、与恐惧和绝望截然不同的情绪——疑惑,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李慕白冰冷的心湖中荡开一圈微澜。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带着血污的梆子。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好友的气息,微弱却真实地传来。
他猛地抬头,望向气若游丝的铁脊张。陈默的失踪…与这一切有关吗?老更夫拼死守护自己,仅仅是因为“五两二钱”的命格?还是…另有隐情?
求生的本能,和对好友下落的关切,如同两股微弱却坚韧的丝线,开始艰难地缝合他濒临崩溃的精神。他不能死在这里!他必须知道真相!至少…至少要把这梆子…带给可能知道陈默下落的人!
李慕白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向铁脊张爬去。每挪动一寸,都牵动着心口冰冷的命痕,带来阵阵刺痛。
第三幕:禅院·尘锁金印
静心庵禅房内,血腥味混合着檀香,形成一种奇异而沉重的氛围。
燕七娘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唇边残留着墨金色的干涸血渍。她呼吸微弱却均匀,陷入了极深的沉眠。心口处,那原本墨紫色的“刑”字焦痂,此刻被一圈细密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的金红色古老符文紧紧锁住。符文散发着微弱而坚韧的佛性与律令气息,像一道神圣的枷锁,将狂暴的反噬力量牢牢禁锢。断臂处,皮肤下的墨线已彻底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内敛的淡金色光泽,隐隐透出新生经脉的微弱律动。
她体内,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已然平息,留下的是百废待兴的战场和一丝涅盘重生的微弱火种。融合了罚恶僧佛骨律令本源与慧明师太禅血献祭的新生力量,如同初春的溪流,正极其缓慢地流淌在破碎后又被强行粘合的经脉中,滋养着几乎枯竭的根基。这力量带着佛的慈悲、律的威严、判官的决绝,以及一位守护者牺牲的意志,复杂而浩瀚,等待着主人的苏醒去梳理、掌控。
地窖内。 冰冷的黑曜石莲台彻底失去了光泽,如同凡石。莲台中央,那一小撮温润如玉、散发着微弱金红光芒的佛骨粉末,静静躺在慧明师太枯槁的手边。老尼姑侧倒在莲台旁,僧袍被鲜血浸透了大半(来自七窍流血和心脉枯竭),面容安详得如同沉睡,却再无一丝生气。她耗尽了最后的心血与生命本源,以身饲佛骨,点燃了那一道为燕七娘锁住“刑”印、重塑道基的涅盘之光。晨光透过地窖入口的缝隙,吝啬地洒在她身上,映照着那解脱与圆满的平静。
禅院一片死寂。只有微风穿过破损的窗棂,发出低低的呜咽,卷起地上的灰尘,拂过莲台上的骨粉,仿佛在低语着一位守护者的逝去,与一位判官新生的序曲。
晨光如刃,刺破阴霾,亦照见伤痕累累的尘世。 井底熔池枷胚低吼,血泊中金衡沉寂,废柴青年昏迷不醒。庙墟断脊染血,书生手握刻名梆子,死水微澜生疑。禅院佛骨化尘,师太魂归净土,判官涅盘未醒。 孽渊噬脊遁走,爪牙携伤撤离,天命熔池异变潜藏杀机。李慕白心中疑窦初生,赵铁鹰身陷绝境,燕七娘体内新力蛰伏。那刻着“默”字的梆子,是否会成为寻找失踪仵作的第一缕线索?下一章,余烬中的挣扎与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