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死寂持续了数息。
唯有风吹林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那剥皮客怪物垂死的、断断续续的嘶喘,证明着时间并未凝固。
那三名天命阁巡狩使,此刻心神巨震,几乎难以相信眼前所见。
他们三人配合默契,动用破邪弩、缚灵藤、焚阴剑,已是极高规格的剿邪阵仗,本以为十拿九稳,却险些被这凶戾的剥皮客反杀一人!而这突然从林间阴影中冒出的怪异青年,竟徒手……是的,徒手!便抓住了那足以洞穿金石、蚀人精魄的恐怖口器,更是一拳将刀剑难伤的怪物轰得筋骨断折,濒临死亡!
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何等诡异的手段?!
那徒手净化邪异口器的琉璃光芒,又是什么功法?闻所未闻!
持双手巨剑的巡狩使(被称为“大哥”者)强忍胸口伤口传来的蚀骨剧痛和生命力流失的虚弱感,挣扎着拄剑站起。他看向陈默的眼神充满了极度警惕和惊疑不定。此人衣着破烂近乎赤裸,身躯上还有大片新生的嫩皮与未褪尽的焦黑痕迹,眼神空洞茫然,仿佛初生婴儿,却又散发着一种潜藏的、令人心悸的凶戾气息。这种矛盾组合,比那纯粹的剥皮客邪祟更让人感到不安。
“阁下…何人?” 他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痛苦和戒备,手中巨剑微微抬起,苍白火焰虽已微弱,却仍未熄灭。另外两人也迅速靠拢,弩手重新上弦,目光死死锁定陈默,如临大敌。那释放藤蔓的巡狩使则警惕地望向四周阴影,怀疑这是否是某种陷阱或更高层次邪魔的伪装。
陈默对于他们的问话和敌意毫无反应。他空茫的双眼甚至没有聚焦在他们身上,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恢复如常的右手,五指微微开合,仿佛在疑惑刚才那瞬间爆发的力量从何而来,那流转的光晕又是什么。他的世界依旧是一片空白,只有最直接的感官反馈和身体本能。
这种无视,在这种紧张对峙的氛围下,显得愈发高深莫测和挑衅。
持剑巡狩使眉头紧锁,伤口又是一阵剧痛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咬牙道:“吾等乃天命阁巡狩使,奉命追缉此獠!阁下出手相助,我等感念!但请表明身份,以免误会!” 他搬出天命阁的名头,既是示警,也是试探。
然而,“天命阁”三个字,对此刻的陈默而言,毫无意义。
他依旧沉默,甚至因为对方身上那苍白火焰和藤蔓残留的灵力波动感到一丝本能的、微弱的排斥(那是与他体内凶兵之力略有冲突的正统法门气息),下意识地微微侧身,面向了他们,空荡的眼神扫过他们兵刃上的寒光。
这个细微的动作,瞬间让三名巡狩使神经绷紧!弩手几乎就要扣动机括!
“小心!他不对劲!” 释放藤蔓的巡狩使低喝,手中已掐起另一道法诀。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哼。”
一声冰冷的、带着明显不屑意味的轻哼,陡然从陈默方才现身的古树阴影中传出。
三名巡狩使浑身一僵,猛地转头望去,心中骇然!那里竟然还有人?!他们之前竟毫无察觉!
只见一个披着宽大斗篷、完全遮蔽了身形面容的身影,缓缓自阴影中踱步而出。斗篷的材质似乎能吸收光线,让他整个人都融在一片模糊的阴暗之中,唯有兜帽深处,两点冰寒的目光扫过现场,最终落在三名巡狩使身上,带着一种俯视蝼蚁般的漠然。
强大的、深不可测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甚至盖过了刚才那剥皮客的凶戾之气!
三名巡狩使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仅仅是感受到这股气息,他们就明白,眼前这位斗篷人,绝对是他们无法想象的存在!其危险程度,远超那剥皮客百倍!天命阁的名头,在此等存在面前,恐怕也毫无分量!
斗篷人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一瞬,尤其是在那持剑者胸口的可怖伤口上扫过,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嘲弄:“天命阁的巡狩使…如今已是这般废物了么?三人联手,拿不下一个劣化‘命傀’,还需旁人出手相救。”
持剑巡狩使脸颊肌肉抽搐,屈辱与恐惧交织,却不敢有丝毫反驳,只能艰难地低下头:“前辈…教训的是…多谢前辈与…与这位阁下出手相助…” 他将陈默也归为“前辈”一方,姿态放得极低。另外两人更是大气不敢出,冷汗浸湿了后背。
斗篷人却不再看他们,仿佛只是随口点评了几只碍眼的虫子。他的目光转向依旧茫然站立的陈默,兜帽下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陈默空白的意识对斗篷人的出现和话语同样没有反应,但他身体的本能却对斗篷人身上那收敛却依旧磅礴的气息有着更清晰的感知——那是“熟悉”、“暂无威胁”的模糊信号。于是他微微转向斗篷人的方向,不再“关注”那三个紧张兮兮的巡狩使。
这个细节,落在三名巡狩使眼中,更坐实了陈默与这恐怖斗篷人是一路的猜测,心中更是凛然,丝毫不敢妄动。
斗篷人心中却在快速权衡。杀了这三个巡狩使灭口,易如反掌。但天命阁内部必有命灯魂牌之类的东西,一旦俱灭,反而会立刻引来更麻烦的追查,不利于他眼下隐藏行迹、观察陈默的状态。更何况……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奄奄一息的剥皮客身上。这劣化命傀还有些许研究价值,其背后的线索也可能牵扯到天命阁内部的某些龌龊,或许……留着这几人的性命,反而能引来更多的“鱼饵”。
心思电转间,他已有了决断。
“滚。” 斗篷人沙哑地吐出一个字,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带上那堆废物,立刻消失。今日之事,若有多余一字泄露……”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骤然加剧、几乎要将三人灵魂冻结的恐怖杀意,已说明了一切。
三名巡狩使如蒙大赦,又惊又恐,连声道:“多谢前辈不杀之恩!吾等绝不敢泄露半分!”
那释放藤蔓的巡狩使连忙上前,用特制的缚妖索将只剩一口气的剥皮客层层捆缚,扛在肩上。弩手搀扶起重伤的持剑者。三人甚至不敢再多看陈默和斗篷人一眼,踉跄着、以最快速度消失在密林深处,仿佛生怕那斗篷人改变主意。
现场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斗篷人与眼神空茫的陈默相对而立。
斗篷人走到那剥皮客留下的墨绿色污血和断口处,蹲下身,指尖沾起一点血液,仔细感知了一下,又看了看被陈默拳头轰断的树木,若有所思。
“琉璃净邪之力…对这等污秽邪气确有奇效…近乎本能般激发…”
“拳劲刚猛暴烈,凶兵本质熔炼气血后,更添一股纯粹的毁灭力道…不错…”
他站起身,看向陈默,声音低沉:“还记得…刚才做了什么吗?”
陈默空洞的眼神望向斗篷人,偏了偏头,似乎在处理这个简单的问题。过了几秒,他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然后模仿了一下抓握和出拳的动作。
没有语言,只有动作的复现。
斗篷人兜帽下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呵…本能驱使…纯粹的战斗之躯…很好…这便足够了。”
他不再多问,转身向着密林更深处走去:“跟上。你需要…更多的‘刺激’。”
陈默看着他的背影,空茫的眼中依旧没有任何思绪,但身体却基于那“熟悉”和“暂无威胁”的感知,以及某种更深层的、被暂时设定的“跟随”指令,迈开脚步,默默地跟了上去。
阳光透过林隙,照在他新生却已初显狰狞力量的身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林中只留下打斗的痕迹和一片狼藉,诉说着方才短暂而惊心动魄的冲突。
巡狩使惊疑退去,心藏骇浪。 斗篷人杀机暂敛,意有深谋。 空白的身躯初试锋芒后,只余下本能的余响与更深沉的迷惘。 前路唯有更多的战斗与刺激,方能唤醒沉睡的过往,或塑造全新的凶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