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黑暗。
无尽的、冰冷的黑暗。
意识如同沉入万丈海底的碎片,缓慢而艰难地重新凝聚。
痛。
是首先回归的感觉。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仿佛每一根骨头都被敲碎,每一寸肌肉都被撕裂。内脏火辣辣地灼痛,肋间的麻痹感与新的创伤痛楚交织,令人窒息。
冷。
刺骨的冰冷从身下传来,混合着潮湿的苔藓气息。
陈默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交织的、粗壮的暗褐色树根,构成了一个天然的、低矮的穹顶。缝隙间垂落着发光的幽蓝色苔藓,提供着微弱却稳定的光源,将这片小小的空间映照得朦胧而静谧。
空气中有淡淡的草药清香,压过了他记忆中那爆炸的焦糊味和血腥气。
他正躺在一张铺着厚厚干燥苔藓和柔软兽皮的“床”上,身上盖着某种大片的热带树叶。剧痛虽然依旧存在,但似乎得到了初步的处理和包扎,肋间的麻痹感也减轻了不少。
这是哪里?
他试图移动,却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全身的伤口都在抗议。
“别动。”
一个清冷、略带沙哑,却异常年轻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说的是发音古怪却依稀可辨的通用语。
陈默猛地转头(尽管这个动作让他脖颈一阵刺痛),看向声音来源。
在树根穹窿的入口处,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似乎在捣弄着什么药草。墨绿色的、如同藤蔓般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背后,露出深橄榄色的皮肤和淡绿色的叶脉纹路。尖长的耳朵微微颤动。
是那个土着少女!之前那个手持骨刃、警惕性极高的女性土着!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救了自己?那场爆炸……
陈默的心瞬间提起,空明状态强行驱动,警惕地打量四周和环境。这是一个天然的树根形成的洞窟,不大,但干燥整洁,除了他和少女,并无他人。他的衣物和随身物品(包括工具、圆盘)被整齐地放在一旁的一块平坦树根上。
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警惕,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转过身来。
幽蓝苔光映照着她的侧脸,线条锐利而精致,那双翠绿色的竖瞳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正平静地、带着一丝探究地看着他。她手中拿着一个石臼,里面是捣碎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绿色药膏。
“你……为什么救我?”陈默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他注意到少女的通用语虽然生硬,但比之前听到的那些土着词汇要流利不少。
少女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走上前来,将石臼放在一边,然后伸出沾着药膏的手指,示意了一下他肋间包扎的地方,用生硬的通用语说道:“毒,要换药。”
她的态度平静得近乎诡异,没有敌意,也没有善意,更像是一种……对待某种需要处理的“物品”般的冷静。
陈默沉默了一下,微微点头。
少女熟练地解开他肋间用宽大树叶和纤维缠绕的简易绷带,露出下面被毒刺划伤的伤口。伤口周围的皮肤依旧乌黑发紫,但肿胀已经消褪不少,显然之前的处理很有效。她将新的药膏仔细涂抹上去,动作精准而迅速,带着一种常年处理伤病的熟练感。
冰凉的药膏缓解了灼痛,陈默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
“那三个人,”他再次开口,试探着问,“死了吗?”
少女涂抹药膏的手指微微一顿,翠绿的竖瞳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泣语林’发怒了,他们……变成了林子的一部分。”她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陈默心中凛然。那场爆炸果然引发了可怕的后果,那三个修士恐怕凶多吉少。而这少女能在那等爆炸和诡异的“泣语林”中将自己救出,其实力和对雨林的了解远超想象。
“你懂我们的语言?”陈默换了个问题。
“跟一个‘天落者’……学过一些。”少女的回答依旧简洁,似乎不愿多提。
天落者?是指像玄玑那样坠落于此的外界人?
“你为什么救我?”陈默重复了最初的问题,目光紧盯着她。他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是在这危机四伏的雨林。
少女终于涂好了药,重新用干净的树叶和纤维为他包扎好。她退后一步,翠绿的瞳孔在幽蓝光线下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沉默了几息,才缓缓开口:
“你身上……有‘母亲’渴望的气息。”
母亲?陈默一怔,随即意识到她可能指的是那块晶体薄片或者圆盘?还是……别的什么?
“还有……‘死亡’的味道。”她补充道,目光扫过陈默那半死状态的身体,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也有‘生命’在挣扎。很矛盾。‘母亲’可能会感兴趣。”
母亲?是指某个存在?还是某种象征?
“你说的‘母亲’是?”
少女却摇了摇头,不再回答这个问题。她指了指旁边放着的一枚红色的、饱满多汁的果实和一小竹筒清水,“吃。喝。你的身体,需要‘活’的力量。”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陈默,重新回到洞口处,继续捣弄那些药草,仿佛他只是她捡回来的一个需要照看的伤员,而非一个需要警惕的外来者。
陈默看着那枚果实和清水,空明状态快速分析,确认无毒后,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食用。果肉甘甜多汁,蕴含的生机能量虽然微弱,却让他干涸的身体得到了一丝滋润。
他一边恢复体力,一边默默观察着少女。
她似乎独自居住于此,对雨林极其熟悉,拥有不俗的战力和草药知识,对外界语言有所了解,且对所谓的“母亲”抱有某种敬畏或信仰。她救自己,似乎是出于某种“上供”或“观察”的目的?
无论如何,暂时看来没有 immediate 的生命危险,而且是一个了解这片雨林和土着社会的绝佳机会。
必须从她这里获取更多信息。
他休息了片刻,感觉力气恢复了一些,再次开口:“怎么称呼你?”
少女捣药的动作停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吐出两个音节:“莎依拉。”
“莎依拉,”陈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谢谢你救了我。我叫陈默。”
莎依拉没有回应,似乎对这个名字毫不关心。
陈默继续试探:“你之前说的‘大蜕皮’……是什么?快要发生了吗?”
听到“大蜕皮”三个字,莎依拉捣药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洞穴内的气氛似乎都凝重了几分。
良久,她才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语气低声道:“‘绿母’和‘苍白之眼’……靠得太近时……生命的力量会沸腾……也会引来‘阴影’……森林会哭泣……血肉会剥离……无法适应新周期的……都会死。”
她的通用语词汇有限,描述得有些破碎,但结合之前的见闻,陈默大致明白:“大蜕皮”是双月某种特殊接近时引发的生态灾难,会导致环境剧变和恐怖生物出现。
“圣所……能躲避‘大蜕皮’?”陈默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莎依拉猛地转过身,翠绿的竖瞳锐利地盯住他,带着前所未有的警惕:“你知道‘圣所’?”
陈默平静地与她对视:“听说过。你们不是在找它吗?靠着那块发光的石头。”
莎依拉的眼神变幻了几下,似乎在权衡什么。她缓缓放下石臼,走到陈默面前,蹲下身,目光与他平视,声音压得更低:“‘圣所’是‘母亲’的恩赐,是唯一的生路。但道路被迷雾笼罩,只有‘指引之石’(指晶体薄片)在双月同辉时才会显现片刻路径……而且,并不完整。”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陈默的怀中(那里放着圆盘):“你身上……有和‘指引之石’很像,但更强大的波动。你能……让路径更清晰吗?”
她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除冷静和探究之外的渴望。
陈默心中一动,果然如此。她救自己,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圆盘。
“或许可以。”陈默没有把话说满,“但那需要能量,也需要时间。而且,我需要知道更多关于‘圣所’和‘大蜕皮’的信息,以及……离开这片森林的方法。”
莎依拉紧紧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的话的真伪。洞穴内陷入沉默,只有幽蓝苔藓静静发光。
许久,她似乎下定了决心,缓缓点头:“好。你帮我……看清‘圣所之路’。我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并带你去见……‘母亲’。”
“母亲……到底是谁?”陈默再次追问。
莎依拉站起身,望向洞外幽暗的雨林,目光变得悠远而虔诚,轻轻吐出一个词:
“森林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