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望去,看不到任何岩壁的痕迹。头顶上方,是一片深邃无边、仿佛凝固了的黑暗虚空。
但这虚空并非空无一物,其中“镶嵌”着无数大大小小、散发出幽冷光芒的“星辰”。
这些“星辰”的光芒颜色各异,幽蓝、惨白、暗绿、猩红……它们并非按照常见的星座排列,而是组成了扭曲、怪异、充满不祥意味的图案,仿佛某种亵渎的星空图腾。
微弱的光芒洒落下来,为这片空间提供了唯一的光源,冰冷而死寂。
他们脚下,是一片同样望不到边际的、无比平整光滑的黑色平台。这平台由无数块巨大的黑色玉石铺就,玉石质地细腻温润,却又坚硬无比,表面似乎经过精心打磨,倒映着天上诡异星辰的微光,泛着冷冷的幽芒。玉石之间严丝合缝,几乎看不到接痕,可见建造技艺之高超,绝非人力可为。
而在平台的尽头,极目远眺之处,矗立着一座巍峨得令人窒息、仿佛连接天地的巨大宫殿轮廓。
那宫殿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金色,并非黄金的耀眼,更像是某种掺杂了未知金属的古老合金,历经无尽岁月,光泽内敛,却更显厚重与沧桑。宫殿的建筑风格粗犷、蛮荒、巨大,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与压迫感。
高耸的尖塔如同指向幽冥的利刺,宽阔的殿墙上雕刻着难以计数的浮雕,距离太远看不清细节,但那股扑面而来的苍凉、死寂、以及隐隐的疯狂气息,足以让任何生灵灵魂战栗。
宫殿的正门紧闭,如同亘古未曾开启。即使相隔如此之远,也能感受到那门扉散发出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与拒绝。
空气中弥漫的幽冥死气,精纯、浓郁到了极点。
每一次呼吸,都感觉有冰冷的、充满力量的气流涌入体内,滋养着幽月的伤势和力量,但同时,也有一股更加强烈、更加混乱、更加疯狂的意志,如同无数细小的针,试图钻入她的识海,引诱她堕落,同化她的清明。
这里是幽冥死气的源头,是混乱与死亡的圣地。
“我们……我们真的进来了……”胡小七挣扎着坐起身,看着眼前这恢弘、诡异、远超想象的景象,喃喃自语,脸上交织着恐惧、震撼,以及一丝踏入禁忌之地的病态兴奋。
石峰和夜枭也相继爬起,虽然浑身疼痛,但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慑,暂时忘记了伤痛,只是张大嘴巴,呆呆地望着那座远方的暗金宫殿。
云隐的目光,则完全被那座宫殿所吸引。他的眼神炽热、专注,甚至带着一丝近乎痴迷的光芒,仿佛朝圣者终于见到了信仰的神只居所。
他手中的古旧罗盘在此地完全失去了作用,指针疯狂旋转后彻底停摆。但那卷兽皮星图,却在他怀中微微发烫,散发出柔和而持续的共鸣,指向的,正是宫殿的方向。
“找到了……”云隐的声音很低,却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幽冥圣殿……祭祀的核心,古国最终秘密的埋藏之地……”
幽月却无暇去感受云隐的激动,或者欣赏这震撼的奇景。背后的伤势在如此浓郁的死气环境下,恢复速度远超外界,但沙鹫那一击留下的阴寒力量品质极高,极难驱除,仍在顽固地破坏着她的经脉。
更让她心神紧绷的是——
怀中那枚幽核晶石,在此地如同游子归乡,又如同臣民觐见君王,变得异常“活跃”!
它不再仅仅是微微发热,而是在剧烈地震颤!一股股强烈无比、几乎要脱离她掌控的吸力从晶石内部传来,仿佛这圣殿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召唤着它。那召唤并非声音,而是一种源自本源的共鸣,一种血脉相连般的悸动。
晶石散发出的幽光透过衣料隐约可见,甚至在幽月压制下,依旧有丝丝缕缕的精纯幽冥之气被它自主吸收,使其光芒越来越盛。
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等待了它——或者等待着她——很久,很久。
“你伤势如何?”云隐终于从初见圣殿的激动中稍稍回神,他转过头,看向幽月依旧苍白的脸和紧蹙的眉头,关切地问道。他能感觉到幽月气息的紊乱,以及她体内那股与周围死气格格不入的阴寒力量在作祟。
“无妨。”幽月压下喉咙里再次涌上的腥甜,摇了摇头。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视着这片广阔无垠的黑色平台。平台上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五人,似乎别无他物。
但这份“空旷”本身,就透着极度不祥。沙鹫很可能也有办法进入这里,而且,这座散发着滔天气息的圣殿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源。她能感觉到,那圣殿之中,沉睡着令人心悸的存在。
“我们必须尽快进入圣殿。”云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星轨交汇的时间有限,外部入口开启的时间更短。若不能在沙海之眼内部的能量潮汐再次发生剧变前,找到我们需要的东西并离开,我们可能会被永远困在这片死寂的时空夹缝之中。”
他看向幽月,眼神郑重,甚至带着一丝恳切:“‘平衡之钥’,那件可能维系着古国力量平衡、甚至关系到外界幽冥裂缝稳定的关键之物,很可能就在圣殿的最核心处。而我必须要找到的,是记载着幽冥古国起源、兴盛、以及最终为何会沦为这般死地的真正秘密的‘冥典’。那上面,或许也有关于你……关于幽冥之力的更深层真相。”
幽月迎着他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到了这里,后退的路已然关闭,前方是唯一的可能。无论是因为承诺,还是因为那枚躁动不安的幽核晶石所指引的方向,她都别无选择。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服下丹药,稍作调息。云隐帮助石峰和夜枭处理了伤口,胡小七也服用了一些固本培元的药物。约莫一炷香后,众人的状态勉强恢复了一些。
“走吧。”云隐低声道,率先朝着那座巍峨的暗金圣殿走去。
幽月紧随其后,胡小七三人则打起精神,跟在最后。
黑色玉石平台光滑如镜,倒映着天上扭曲的星辰和他们渺小的身影,行走其上,仿佛漫步于宇宙星空,有一种极不真实的虚幻感。平台广阔得超乎想象,他们走了足足半个时辰,那座圣殿在视野中才逐渐清晰起来,也愈发显得巨大、压迫。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那股源自上古的蛮荒、死寂、以及一种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沉重威压。圣殿的墙壁上,那些浮雕的细节也逐渐映入眼帘——那并非是歌颂神只或记录功绩的图案,而是无数生灵在痛苦中挣扎、扭曲、哀嚎的景象。
有人类,有兽类,有难以名状的怪异生物,它们被无形的力量束缚、撕扯、融化,表情狰狞绝望到了极致。整面墙壁,就像一幅用痛苦和死亡绘制的恐怖画卷,仅仅是注视着,就让人头晕目眩,心神几乎要崩溃。
终于,他们站在了圣殿那高达数十丈的巨门之下。
人站在门前,渺小得如同面对神山的蝼蚁。巨门紧闭,材质与殿墙相同,是那种暗沉的金色金属,上面雕刻的图案更加密集、更加扭曲。仔细看,那些图案似乎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蠕动、变化,仿佛门后封印着无数痛苦的灵魂,正在永无止境地承受折磨。
门缝严密,没有一丝光亮透出。只有那冰冷、拒绝、令人灵魂冻结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寒潮,不断从门上散发出来。
云隐尝试着伸出手,轻轻按在门扉上。触手冰凉刺骨,仿佛能冻结血液。他用力推了推,巨门纹丝不动,如同与大地连为一体。他又取出星图,对照着门上的纹路和天空中诡异星辰的排列,眉头紧锁,试图找出开启这扇“冥府之门”的方法或机关。
“这些纹路……似乎是一种早已失传的幽冥祭祀符文……与星图记载的某种‘封禁之阵’有相似之处,但更加古老、更加复杂……”云隐喃喃自语,手指凌空虚划,模拟着符文轨迹,额角再次渗出冷汗。这里的压力太大,推算消耗的心神是外界的数倍。
幽月静静站在他身旁,戒备着四周。怀中的幽核晶石,此刻震颤得愈发厉害,那股召唤的意念几乎化为实质的拉扯力,让她必须分出一部分力量才能将其压制在怀中。她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扇巨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金属,看到门后的景象。
就在云隐聚精会神推算,众人都屏息等待之时——
异变再生!
幽月怀中的幽核晶石,猛地爆发出一团强烈的、如同黑色太阳般的幽光!那光芒瞬间穿透了她的衣物,将她周身映照得一片漆黑!一股完全不受她控制的、沛然莫御的吸力从晶石内部爆发,硬生生拖着幽月,向那紧闭的巨门撞去!
“幽月!”云隐脸色剧变,猛地从推算中惊醒,伸手想要拉住她!
但那股吸力太强,太突然!幽月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抓住,狠狠掷向巨门!
眼看她的额头就要撞上那冰冷坚硬、刻满痛苦浮雕的门扉——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那紧闭的、仿佛亘古未曾开启的暗金巨门之上,所有雕刻着的、扭曲挣扎的生灵图案,它们那双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竟在同一瞬间,齐齐亮起了幽绿色的光芒!
成千上万点幽绿光芒,如同黑暗中骤然睁开的无数只眼睛,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注视感”,聚焦在飞撞而来的幽月身上!
轰隆隆隆——!!!
沉重到无法想象的轰鸣声,从巨门内部传来,仿佛沉睡了万古的巨兽被惊醒,发出了第一声咆哮!整个圣殿,不,整个地下空间,都在这轰鸣中微微震颤!
在那无数幽绿“眼睛”的注视下,那严丝合缝的巨门,竟缓缓地、自行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不大,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但就在缝隙开启的刹那——
一股无法形容的气息,从那门缝之中,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澎湃地冲了出来!
那不再是单纯的幽冥死气,而是更加原始、更加精纯、仿佛源自世界诞生之初的“幽冥本源”之气!其中蕴含着最古老的死亡法则,最深邃的寂静道韵,以及一种……仿佛拥有生命般的、苍茫而威严的意志!
幽核晶石的震颤达到了顶点,发出欢欣、敬畏、如同朝拜般的嗡鸣!它散发的黑光与门内涌出的幽冥本源之气交织在一起,竟隐隐有融合的趋势!
幽月站在那刚刚开启的门缝前,狂风般涌出的本源之气吹拂着她的长发和衣袍。她看着门内那片深邃无边、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绝对黑暗,感受着那与她体内力量同源、却又本质高出无数个层次的浩瀚威压,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一种莫名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从灵魂最深处涌现。
仿佛那黑暗的尽头,有什么东西……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在等待着她的到来。
而云隐看着那自行打开的巨门,看着门缝中涌出的、让他都感到窒息和本能恐惧的幽冥本源之气,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抹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光芒。
那光芒中,有震惊,有了然,有深深的忌惮,或许……还有一丝早已预料到的沉重。
他快步上前,站到幽月身侧,低声道:“门开了。看来……它认可了你,或者说,认可了你带来的‘钥匙’。”
他的目光落在幽月怀中依旧散发着强烈黑光的幽核晶石上,眼神深邃。
“我们……进去吧。”
幽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翻腾的情绪,将警惕提升到最高。她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空旷诡异的黑色平台和扭曲星空,然后,率先侧身,迈步踏入了那仿佛巨兽之口的门缝,进入了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云隐紧随其后。
胡小七三人面面相觑,看着那散发无尽威严与死亡气息的门缝,腿肚子都有些发软。但留在这平台上,同样危险。最终,三人一咬牙,也硬着头皮,依次钻了进去。
暗金色的巨门,在最后一人进入后,那无数幽绿的眼睛光芒缓缓黯淡下去。
轰……
沉重的闷响中,巨门再次缓缓闭合,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
只有那精纯无比的幽冥本源之气,依旧从门缝的细微之处丝丝缕缕地渗出,融入这片死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空间。
圣殿之内,等待他们的,将是揭开上古谜团的机遇,还是通往永恒沉寂的陷阱?
无人知晓。
只有黑暗,无声地包容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