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正坐在律师事务所的藤椅上,望着窗外飘落的椰叶,想起贡家远祖的旧事——当年贡洋把“焠地”洋运的经营权,亲手交到了妹妹贡诚手里。
如今焠地头人贡明海的办公室里,还悬着贡诚的戎装照。那是老国王晋雅破格授予的“名誉女将”头衔,虽无实权,却是当年的无上荣光。照片上的贡诚眉眼锐利,肩章闪着金辉,背后藏着一段狠绝的往事:她是第一个主动将名下矿业献给王室的华侨,别家还在纠结那些破矿的产出时,她二话不说,把所有非翠原矿全交了出去。旁人骂她傻,她却算得清楚——那些矿脉最多再采十七年,倒不如用这点家底,给子孙换来了七十年的富贵。那会儿连F国都在驱逐侨民,唯独贡家,成了新王朝的巨贵。
可贡诚有块心病:她不能生育,又拦不住丈夫纳侧室。那些生过庶子女的女人,全被她赶到别院,不许靠近主屋半步——她怕这些人威胁自己的地位。临终前,她绕开所有非嫡系子孙,把家业传给了哥哥贡洋的儿子贡远航。至于后夫霍景埙,晚年过得格外苍凉,他生的子女,没一个能留在身边。
贡家宗祠有个规矩:每年一小祭,十年一大祭。也只有在大祭时,贡正才会想起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枝蔓——霍景埙的孩子虽不姓贡,却始终被捆在贡家的命运里。老国王晋雅早立下规矩:贡家不得参政,历代掌舵人必须遵守一条铁律——绝不能背叛母国。他更怕掌握着国家命脉(地下矿区分布图)的贡姓人回归故土,数代下来,贡姓人本就快忘了母语,反倒是旁系还在偷偷讲汉语。新王巴沙上台后,干脆命令海关严查贡姓人进出,把这层提防刻进了国策里。
他们曾攥着一个国家的命脉。巴沙王朝的远洋航运曾遥遥领先,可在航海世家眼里,“独营”与“合资”的天堑,迟早会拖垮一切。
巴沙王朝的宫斗比季风还频繁,每两三年就闹一次政变,亲王失势、老国王无处可去是常事。他们总觊觎邻国的土地,却常被打得灰头土脸,如今国土被拆成三方四国,每十公里就蹲着个退位老王,十几里站着个落魄将军。国王发道命令,出了京都十里能被截胡十次。也难怪巴沙死死攥着贡家——没了这洋运,哪天他失势,连条退路都找不到。国王失势时,制空权往往先被对手夺走,战火纷飞的边区可藏不住人,邻国又向来与他不和。
巴沙倒想求个安稳,可他没研发航天器的本事,偏又眼红,偷偷和拉美国家勾连,这让华国很是不满。不久前华国派来的外交官,带着最新航展资料,几句话就把这小国的野心打回了原型。
“贡家运铁矿石都是原罪。”巴沙在宫里摔了杯子,对华国外交官的态度很是不屑。
外交官剑眉一扬,慢悠悠问:“那要是华国收购贡家洋运呢?”
“随你们。”巴沙说得轻巧,眼底却藏着算计。
这话传到贡家,上下人心惶惶。效忠王室这么多年,终究成了随时可弃的棋子,长老们夜里怕是没一个能睡安稳。这百年老企业,每条船上从大副到船长、从引航员到水手,数千号人指着它吃饭。真要是破产被兼并,这些老员工去哪讨生计?海运业早就饱和了,没了焠地,这数百号贡姓人,转眼就成了无家可归的弃儿。
椰林深处,老国王晋雅正举着长杆勾椰子。他是巴沙的亲生父亲,退位后在这片椰林住了四年,日子过得没什么波澜,既不高兴,也不烦恼。前阵子宫里传来消息,说王妃们被赶到椰林摘椰子,有个被猴子丢的椰子砸死了——晋雅听了,只是把长杆往地上顿了顿,椰叶上的露水簌簌落在肩头。
他比谁都清楚儿子的手段。巴沙当太子时就嫌他手软,上位后铁血得很,连邻国都敢打。可晋雅自己又何尝不是冷血?当年为了坐稳王位,亲兄弟都能流放。
“勾准些。”他对自己说,长杆一挑,一颗熟得发黑的椰子坠下来,“咚”地砸在事先划好的白圈里。他这辈子都活得谨慎,连摘椰子都要算好落点。
椰林外传来脚步声,是华国的外交官任琪,带着几个随从。“老乡,那椰树下的老头……是你们国王?”任琪问一个正用双脚夹着杆子爬树的小伙子。
小伙子哧溜滑下来,抹了把汗:“往前走,每十里就有一个王,五里一个将军,退位的跟平民没两样。”他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顺手递过刚摘的椰子,“要几个?甜得很。”
任琪让他开了三个,椰汁清冽,带着阳光的味道。不远处隐约露出飞檐,小伙子朝那边努努嘴:“那是老王的府邸,就几间瓦房,还没我家院子大。”
正说着,一个穿花衬衫的年轻人闯进来,踩翻了地上的椰壳,是贡金。他大概没认出晋雅,径直往椰林深处闯,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他要干什么?”霍尘不知何时站在任琪身后,眉头紧锁。她刚跟着任琪来查访,没想到撞见这出。
任琪按住她的肩,声音放轻:“别急,看看。”
椰林里的风忽然停了,晋雅放下长杆,望着贡金的背影,眼神像看一颗即将落地的椰子——熟过了头,总要摔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