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捻着的烟燃至烟蒂,烫得指腹发疼,我才恍然回神,将烟蒂摁灭在紫砂烟灰缸里,烟渍晕开,像心底积了多年的沉郁。霍尘那双眼亮得扎人的执拗,总在眼前晃,偏生她是姑侄血脉,软劝硬拦都捂不住她要掀翻泥潭的心思,仗着出身显贵,揣着几分天真,以为凭着一腔孤勇就能扯碎这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简直无知得可笑。
她不懂,这雪岭影城的光鲜外壳下,早浸透了灰色的汁水,那些见不得光的业态,从来不是特罗斯一人的敛财手段,更是维系这盘棋局的命脉,连我都要顺着这股暗流周旋,她倒好,凭着一股意气,非要撞得头破血流,连带着我的布局都要被打乱。软话说尽无用,只能让她亲眼看看,这世道的底色是什么样,断了她那点不切实际的执念——挡路的人,要么清醒退让,要么被泥潭吞噬,我不能让她毁了自己,更不能让她毁了我筹谋多年的局。
暮色沉下来时,我给霍尘发了消息,说查到灰色业态的隐蔽据点,带她去取线索。她果然没多想,如约而来,一身素净的衣裳,眼底藏着雀跃的锐光,像柄没开刃的刀,只懂往前冲,不知刀鞘里的阴寒。我没多言,驱车拐进影城后侧一条隐蔽的巷弄,尽头是栋裹着暗纹幕墙的楼宇,门楣低调,内里却藏着另一番天地,这里是影城灰色营收的核心据点之一,名义上是高端私人会所,实则暗设夜总会,养着一批早年卓学的男女青年,靠着学识与体面周旋,讨一份生计。
推门而入时,震耳的乐声被厚重门扉滤去大半,只剩沉郁的低频裹着奢靡的香氛漫过来。暖黄灯光打得暧昧,卡座里人影交错,衣香鬓影间藏着难掩的局促。我刻意引霍尘往深处走,目光扫过吧台后调酒的青年,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指尖利落得很,听说早年是名牌大学的外语系高材生,为了凑医药费,一头扎进这里,靠着流利的几国语言,陪客人谈天说地,换一份安稳收入;转角卡座旁,穿旗袍的姑娘正低头整理文件,指尖纤细,眉眼清隽,曾是师范院校的高材生,误踏泥潭后,靠着一笔好字和温婉性子,做着文书陪侍的活计,眉眼间的书卷气没散,却多了层化不开的疲惫。
这些人,哪个不是曾怀揣理想的卓学之辈,可现实磋磨,终究折了风骨,藏在这暗夜里谋生。这里的收入,早成了影城营收里拆不掉的一块,上至特罗斯的境外通路,下至园区的日常运转,多少靠着这里的流水支撑,光鲜背后的苟且,从来不是一句“该查”就能清算的。
我余光瞥着霍尘,见她眼底的锐光一点点暗下去,脸色渐渐泛白,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衣角,出身显贵的姑娘,哪见过这般撕开体面后的窘迫,那些她鄙夷的灰色,竟是旁人赖以生存的底气。她脚步顿住,望着不远处低声陪笑的青年,眼底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像被人狠狠抽走了力气。
“觉得不堪?”我开口,声音裹着烟嗓的沉郁,语气平淡得没半点波澜,“可这就是现实。你以为的龌龊,是多少人的生计,你想掀翻的灰色,早缠成了死结,连这些读过书的青年都要靠着它活命,你凭什么觉得,凭着护林队那点动作,就能清干净?”
我转身直视她,眼底没了半分温情,只剩老于世故的冷酷:“你太天真,总觉得是非分明,却忘了这泥潭里,没人能独善其身。我劝你,是不想你撞得粉身碎骨,可你偏要拦路,非要凭着那点执念,毁了所有人的安稳。今天带你来,就是让你看清,你要查的真相,背后藏着多少人的生计,你要撕的灰色,早已渗透肌理,不是你能撼动的。”
霍尘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眼底翻涌着震惊、茫然,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刺痛。我知道,这一课够狠,却足够清醒,只有让她亲眼看见这光鲜后的苟且,看见理想在现实面前的脆弱,才能断了她那点执拗,不再挡我的路。
我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语气冷硬:“回去好好想想,你要的正义,会不会砸了旁人的饭碗,你要的真相,能不能承担起背后的代价。往后别再掺和这些事,你的出身容得你天真,却护不住你在泥潭里横冲直撞。”
说完,我转身往外走,没再看她一眼。身后的乐声依旧,那些低声的笑语与疲惫的叹息交织,像这世道最真实的底色。我在这泥潭里蹚了太多年,早懂了取舍,亲情也好,良知也罢,在棋局面前,都要为安稳让路。霍尘还年轻,不懂这些世故,我只能用最残酷的方式让她清醒,要么退开,要么沉沦,挡路者,从没有退路。
走出楼宇时,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我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里,眼底只剩沉凝的冷意。这步棋虽狠,却不得不走,唯有让她断了执念,我的布局才能继续,这泥潭里的平衡,容不得半分意外,更容不得一个无知的姑娘,凭着一腔孤勇横冲直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