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初十,凌晨,黑风山脉深处,无名河滩】
冰冷的河水浸透骨髓,夜风如同刮骨钢刀,撕扯着宁休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他瘫倒在荒凉的鹅卵石河滩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冰冷的河水与腥咸的血沫从口鼻中呛出。文宫空乏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几乎要将他拖入黑暗。
他挣扎着抬起头,目光扫过身旁赵贲冰冷沉默的遗体,巨大的悲痛与沉重的责任感如同巨石压在心口,让他不敢有片刻的沉沦。
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婉娘他们。必须救小衍。
强烈的求生欲支撑着他,他艰难地运转起丹田内最后一丝微薄得几乎不存在的文气,如同引导一缕即将熄灭的烛火,艰难地在近乎冻结的经脉中游走,驱散那刺骨的寒意。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每一次气机的牵引都带来文宫针扎般的刺痛。
许久,身体才恢复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和力气。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
河滩荒凉而寂静,唯有湍急的河水哗啦啦地流淌,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暗的波光。两侧是黑黢黢的、如同巨兽脊背般起伏的山峦阴影,看不到任何人烟灯火。婉娘、阿木、吴郎中以及最让他揪心的夏衍,此刻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焦虑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内心。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恢复体力,弄清方位,然后尽快去寻找他们。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堆被河水冲积而来的杂物上,尤其是那枚绘有诡异眼形图腾的陶片。
他踉跄着走过去,忍着浑身酸痛,仔细翻检起来。
除了那截腐朽的船舷和陶片,杂物堆里还有一些被水流打磨得光滑的奇异兽骨、几块颜色黝黑、质地坚硬的木炭,以及一些编织手法古怪、早已破烂不堪的绳索残片。
宁休捡起那枚陶片,就着月光反复端详。那暗红色的眼形图腾笔法古朴甚至可以说是粗陋,透着一股原始的蛮荒气息,但那瞳孔处的一点幽蓝,却给人一种极其不舒服的、仿佛被某种冰冷视线窥视的感觉。陶片的断口颇为陈旧,显然已在河中浸泡冲刷了不短的时间。
他又拿起那截船舷,木质早已被水泡得发黑疏松,但依稀能看出其造型颇为奇特,并非寻常渔船或货船的平直船舷,反而带有一点诡异的弧度,仿佛某种祭舟或特殊用途的船只。
这些发现,让宁休心中的疑虑更深。这黑风山脉深处人迹罕至,险峻异常,怎会有船只活动的痕迹?而且还是如此古老的、带着明显图腾崇拜色彩的船只?
难道这深山之中,真的隐藏着某个与世隔绝、传承着古老习俗的隐秘部落或势力?
这个念头让宁休的心情更加沉重。未知,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危险。尤其是在他们如今这般山穷水尽、强敌环伺的境地。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侧前方的黑暗密林中袭来!
速度极快!角度刁钻!直取宁休持着陶片的右手手腕!
偷袭!
宁休虽文气枯竭,但历经生死磨砺出的战斗本能仍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一缩手,同时身体向后急仰!
嗤!
一道细长的、闪烁着幽绿寒光的影子擦着他的手腕飞过,深深地钉入了他身后的河滩卵石中!
那赫然是一支通体漆黑、箭镞淬着诡异绿芒、箭杆上刻满了细密扭曲符文的短小弩箭!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毒箭!
宁休瞳孔骤缩,背脊瞬间被冷汗浸透!若非他反应及时,此刻右手已然废了!
几乎在弩箭落空的同时,数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无声无息地从河滩两侧的密林与礁石阴影中猛地扑出!
他们的动作迅捷如豹,悄无声息,配合默契,瞬间封死了宁休所有可能的退路!手中持有的并非刀剑,而是涂抹着黑绿油彩、造型奇特的骨刃、短矛以及那种小巧却致命的弩机!
这些人身披用某种深色草叶与兽皮粗糙缝制的伪装服,脸上也用同样的黑绿油彩画着扭曲的、与那陶片图腾有几分神似的眼形纹路,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警惕、却并无太多杀意,更像是审视与戒备光芒的眼睛。
他们的气息与山林几乎融为一体,若非主动现身,极难察觉!
是土着!而且绝非善类!
宁休心中警兆狂鸣,瞬间明白自己踏入了对方的领地,并且那枚陶片可能是什么重要的禁忌之物!
他立刻将陶片丢在地上,同时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用尽量平缓的语气开口道:“诸位,在下并无恶意,只是遭仇家追杀,落难至此,绝无冒犯之意…”
然而,他的话似乎并未起到作用。
那些土着对他的话语毫无反应,只是用更加冰冷警惕的目光锁定着他,尤其是他身边赵贲的遗体,让他们眼神中的戒备之色更浓。几名土着缓缓逼近,手中的骨刃和毒弩蓄势待发。
宁休的心沉了下去。语言不通!而且对方显然极度排外!
不能动手!一旦动手,必然是不死不休之局!以他现在的状态,绝无胜算!
他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急速扫视,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破局的机会。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地上那枚陶片,又看向那些土着脸上的油彩…眼形…瞳孔的幽蓝…
一个冒险的念头闪过脑海。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保持着双手举起的姿势,然后用脚尖,极其小心地、轻轻地将那枚陶片,朝着为首那名身材最为高大、脸上油彩最为复杂的土着的方向,拨动了一下。
这个动作立刻引起了所有土着的强烈反应!数支毒弩瞬间抬起,对准了他!
宁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那名首领模样的土着,冰冷的目光在宁休和地上的陶片之间来回扫视了几次,似乎是在判断他的意图。片刻后,他做了一个手势。
一名土着小心翼翼地上前,用骨刃尖端挑起那枚陶片,检查了一下,然后对首领摇了摇头,似乎表示陶片并无损坏。
首领的目光再次回到宁休身上,眼中的冰冷似乎缓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但戒备依旧。
他朝着宁休,用一种极其古怪、音节短促、带着大量喉音和弹舌音的语调,说了几句什么。
宁休完全听不懂,但从对方的神情和手势来看,似乎是在询问他的来历,以及为何会持有这陶片。
宁休苦笑,指了指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又指了指身后湍急的河流,做了一个漂流而来的手势,最后指了指那陶片,摇了摇头,表示是河水冲来的,并非自己所有。
那首领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他身后的其他土着则开始低声交谈起来,语调急促,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宁休紧张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他注意到,这些土着在交谈时,目光不时地瞥向他身边的赵贲遗体,眼神中似乎带着一种…混合着厌恶与忌讳的复杂情绪?
难道他们忌讳尸体?
就在这时,远处山林中,隐约再次传来了黑风隘追兵那熟悉的犬吠声与呼喝声!而且正在朝着河滩方向靠近!
宁休脸色一变。
那些土着显然也听到了动静,首领猛地一抬手,所有交谈声瞬间停止,所有土着立刻进入高度戒备状态,目光锐利地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与仇恨!
他们对黑风隘的人似乎极为反感!
首领再次看向宁休,又看了看追兵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朝着宁休快速做了几个手势,又指向密林深处的一个方向,似乎在说“跟我们走”或者“那边安全”。
这是一个机会!或许能暂时摆脱追兵!
宁休不再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首领一挥手,两名土着立刻上前,动作熟练地用草绳将宁休的双手在身前松松地捆住(更像是一种形式上的拘束),另一人则试图去处理赵贲的遗体,但被宁休用坚决的眼神和手势制止了。他示意自己可以背负。
首领看了他一眼,没有坚持,点了点头。
一行人迅速行动起来,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河滩旁的密林之中,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
他们在黑暗崎岖的山林中穿梭,这些土着对地形熟悉到了极致,速度极快。宁休背负着赵贲,咬牙紧跟,体力飞速消耗。
约莫一刻钟后,他们来到了一处隐蔽在巨大藤蔓与乱石后的狭窄山缝前。首领拨开藤蔓,率先钻了进去。宁休紧随其后。
山缝初极窄,仅容一人通过,内部潮湿黑暗。但前行十余丈后,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竟然来到了一个被环形山壁合抱的、面积不小的隐秘山谷之中!谷内有溪流潺潺,搭建着数十座用原木、兽皮和巨大叶片构建的奇特棚屋,中央的空地上燃烧着数堆篝火,许多脸上画着类似油彩、穿着兽皮的男女老少正围坐在火堆旁。
看到首领带着宁休这个陌生人进来,所有土着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目光中充满了好奇、警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
宁休也打量着这个隐秘的部落。他发现,几乎每一座棚屋的门口或显眼处,都悬挂或绘制着那种眼形图腾,只是大小和细节略有不同。篝火旁的一些陶罐、武器上,也随处可见这种标志。
这里果然是那个图腾代表的部落聚居地!
首领将宁休带到谷地中央最大的篝火旁,对一位脸上皱纹深刻、眼神浑浊却透着智慧光芒、身披彩色羽毛编织物的老者恭敬地行礼,并用那种古怪的语言低声汇报着。
那老者,显然是部落的祭司或长老。他静静地听着,深邃的目光缓缓落在宁休身上,尤其是在他背负的赵贲遗体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微皱起。
随后,他的目光移向了宁休怀中——尽管夏衍并不在怀中,但老者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什么,最终,他看向了宁休的心脏位置,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惊异与困惑。
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宁休,对首领说了几个词。
首领转身,对宁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坐下,又指了指篝火上正在烘烤的某种兽肉和旁边陶罐里的清水,意思是让他取用。
对方似乎暂时没有恶意,还提供了食物和水?
宁休心中稍定,但警惕未减。他小心地解下赵贲的遗体,妥善安置在一旁,然后才坐下,取过清水小心地喝了几口,又撕下一小块兽肉慢慢咀嚼。他必须尽快恢复体力。
周围的土着们依旧远远地打量着他,低声交谈着,目光主要集中在他和赵贲的遗体上。
那位老祭司则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宁休,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让宁休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
就在宁休吃完东西,试图思考如何与对方沟通,打听婉娘他们下落时——
那名老祭司忽然缓缓站起身,拄着一根雕刻着眼形图腾的木杖,一步步走到宁休面前。
他伸出枯槁的手指,先是指了指地上那枚被带回的陶片,然后又指了指宁休的胸口,接着,他抬起手,指向了山谷深处、那片最为黑暗的、连篝火光芒都难以触及的密林方向。
他的嘴唇翕动,用一种苍老而神秘的语调,缓缓地、重复地说了几个音节。
尽管语言不通,但这一次,宁休却从对方的神情、动作以及那重复的音节中,清晰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被…河水…带来…”
“眼睛…看到了…”
“你…身体里…有…‘那个’…”
“它…在…呼唤…”
“去…‘圣林’…”
“‘祂’…在…等你…”
宁休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身体里…有‘那个’?!
圣林?‘祂’?!
这些土着…难道感知到了…夏衍留在他身上的…某种气息?!或者说…他之前接触净光石和古龙后残留的…某种印记?!
他们所谓的‘圣林’里…到底有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