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袭击的硝烟虽散,余波却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在林家内外持续荡开涟漪。伤亡名单和抚恤事宜牵动着人心,盐田修复的进展也备受关注。但在这片凝重的氛围中,一种微妙而深刻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最大的变化,体现在林家内部对云湛的态度上。
如果说之前,云湛凭借“白玉盐”和“义士”称号,获得的更多是表面上的礼遇和因利益而生的倚重,那么此次盐田保卫战,则让许多人看到了这个年轻客卿的另一面——临危不乱的胆魄、匪夷所思的急智(燃烧瓶)、以及身先士卒、与护卫工人共浴血火的担当。
那些曾因他骤然擢升、来历不明而心存疑虑,或如林世荣、孙先生之流因利益受损而暗中嫉恨的管事、门客,此刻大多噤了声。在绝对的实力(技术革新带来的巨大利益)和不容置疑的功绩(保住盐田即保住林家未来命脉)面前,在云湛于生死关头展现出的、迥异于寻常文弱客卿的刚毅果决面前,许多非议与猜忌失去了立足的根基。
尤其是在底层仆役、工匠和盐田工人当中,云湛的威望达到了空前的高度。是他带来了能让大家吃饱饭、甚至看到希望的“滩晒法”;是他带着大家顶着风暴加固盐田,保住了共同的心血;更是他在海盗屠刀之下,不仅没有退缩,反而用神奇的“火罐”和血肉之躯,与他们并肩死战,守护了这片土地。赵德柱、老葛、石头等人,更是成了他最坚定的拥护者和代言人,将他的事迹在私下里传扬。
这一切,自然都落在了林承宗眼中。
数日后,林承宗难得地亲自来到了仍在修复中的盐田视察。他没有过多询问技术细节,而是仔细查看了受损区域的修复进度,慰问了受伤的护卫和工人,最后,在临时议事棚中,单独召见了云湛。
林承宗的气色比前些日子显得更加深沉,眼神中的锐利却丝毫未减。他屏退了左右,只留宋先生在侧。
“云先生,”林承宗开门见山,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郑重,“此次劫难,林家上下,多亏先生力挽狂澜。盐田得以保全,贡盐供应不致中断,此皆先生之功。老夫代林家,谢过先生。”说着,他竟然微微欠身。
云湛连忙侧身避让,拱手道:“家主言重了。云某既为林家客卿,守护盐田,分所应当。况若无家主与小姐信任支持,若无赵德柱、众护院及工人兄弟拼死抵抗,云某一人,焉能力敌群寇?此功,当归于众人。”
他不居功,更将功劳归于集体,这份谦逊与清醒,让林承宗眼中赞赏之色更浓。
“先生过谦了。”林承宗摆摆手,示意云湛坐下,“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此乃治家立业之本。先生大才,更兼忠勇,老夫与薇薇商议,决意将盐田一应事务,全权托付于先生。自今日起,盐田之生产、扩建、护卫、人事调度、物料钱粮支用,皆由先生一言而决,只需定期向老夫与薇薇报备即可。”
全权托付!
这意味着,云湛不再仅仅是一个提供技术方案的客卿,而是真正掌握了林家核心产业——盐田的实际管理权和部分资源调配权!其权限之大,几乎相当于林家在盐业板块的“总经理”。这是莫大的信任,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云湛心中一震,知道这是林家对他能力和忠诚的最终认可,也是将他与林家利益更深捆绑的举措。他起身,深深一揖:“承蒙家主与小姐如此信重,云某必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先生请起。”林承宗虚扶一下,继续道,“此外,鉴于盐田护卫之需,以及先生今后行事之便,老夫特从府中拨出二十名可靠健仆,归先生直接调遣。一应兵器甲胄(限于民间许可范围)、日常用度,皆从府中支取。先生‘义士’之身,亦可酌情招募些许护卫,以充实力量。”
这无疑是给予了云湛组建自己直系武力的权力!虽然人数有限,且不能逾制,但在当前危机四伏的形势下,这无疑是一把至关重要的护身刀。
“再者,”林承宗从袖中取出一枚半个巴掌大小、刻有繁复林家徽记和“盐务总办”字样的乌木令牌,递给云湛,“见此令牌,如见老夫。林家名下各商号、货栈、船队,在涉及盐田事务需配合时,先生可凭此令调动部分资源,便宜行事。”
令牌入手微沉,带着木质特有的温润,却仿佛有千钧之重。这是身份的象征,更是权力的延伸。
云湛双手接过,郑重收好:“谢家主!”
林承宗看着他,语重心长:“先生,盐田乃我林家现今之根基,亦是众矢之的。交付于先生,既是信任,亦是重担。外有长孙家虎视眈眈,朝中暗流涌动;内里百事待兴,人心需抚。望先生善用其权,慎行其事。老夫与薇薇,便是先生的后盾。”
这番话,既有勉励,也有告诫。提醒他权力虽大,却需慎用,且内外压力并未减轻。
“云某明白。”云湛肃然应道,“定当如履薄冰,兢兢业业,以盐田之安泰、贡盐之丰盈,回报家主与小姐知遇之恩。”
林承宗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而释然的微笑:“好。盐田之事,便全赖先生了。老夫年事渐高,精力不济,薇薇终究是女儿身,有些场面还需先生这般人物出面。望先生与薇薇,能同心协力,护我林家基业长青。”
又交代了几句,林承宗便起身离去,将这片广阔的“白色疆土”和未来的无限可能,正式交到了云湛手中。
送走林承宗,云湛独自站在议事棚外。雨后初晴,盐田在阳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工人们忙碌的身影穿梭其间,远处新加固的了望台上,警惕的目光扫视着海天之际。
他摸了摸怀中那枚尚带体温的乌木令牌,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责任。
经此一役,凭借实实在在的功绩与关键时刻的担当,他在林家内部的地位终于彻底稳固。从最初仰人鼻息的客卿,到如今手握实权、能调动部分家族资源的“盐务总办”,他完成了在这个时代权力结构中的第一次关键跃升。
质疑的声音暂时平息,反对的力量被迫蛰伏。
但这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恰恰相反,地位越高,目标越大,责任越重,来自暗处的觊觎与攻击只会更加隐蔽和致命。
林承宗给予的资源和支持,是武器,也是考验。
他需要利用这些资源,更快地恢复和扩大生产,将“白玉盐”的产量和品质推向新的高度,夯实林家不可动摇的贡盐地位。
他需要建立起更高效、更忠诚的管理团队和护卫力量,将盐田打造成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坚固堡垒。
他更需要时刻保持清醒,谨慎处理与林家内部各方、与外部各势力(包括官府)的关系,在复杂的利益网络中保持平衡,寻找机遇。
确立地位,只是新征程的起点。
云湛望向盐田尽头,海天一色,辽阔无垠。
他知道,自己终于有了一个相对稳固的支点,可以撬动更重的分量,去实现那些深藏于心的、更宏大的蓝图。
而属于他的时代,或许,才真正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