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国站在四合院门口,手还搭在门框上,指尖能感觉到木头被晨风吹得有些发凉。他刚从科技大厦回来没多久,兜里的终端贴着胸口,温温的,像揣了块晒过太阳的石头。
苏青抱着双胞胎跟在他身后,脚步轻快:“你真打算今天就挂?牌匾还没送过来呢。”
“等不来就自己挂。”他说着,把门推开,“反正批文系统里已经备案了,街道办要是还想找人来剪彩,让他们自己带剪刀来。”
院子里静了片刻,接着东屋的窗户“哗啦”一声推开,贾东旭的一个学徒探出头:“师父!是不是今天挂牌?我们几个都准备好了!”
“准备啥?”赵建国笑了一声,“站这儿鼓掌吗?”
“不!”小伙子挺直腰板,“我们写了技术推广总结报告,一人一份,待会儿发给大家!还有夜校新课程表,您上次说要加机械制图和基础电路,我们都排好了。”
赵建国一愣,随即笑了:“行啊,你们倒比我着急。”
话音未落,西屋也开了门,另外五个年轻人鱼贯而出,穿着工装,手里抱着纸箱子,里面全是油印的小册子。最前头那个腼腆地挠头:“赵老师,我们连夜赶的,字可能有点歪,但内容全按您讲的整理的。”
苏青忍不住笑出声:“你们这是要把四合院变成大学堂啊?”
“本来就是。”赵建国接过一本册子翻了翻,纸张粗糙,墨迹未干,可一笔一划写得认真,“咱们这地方,以前是大杂院,现在是技术互助会的老窝,再往后——”他抬头看了看院子中央那棵老槐树,“得成个正经的知识码头。”
正说着,远处传来自行车铃声。街道办的小李蹬着车飞快赶来,脸上带着点尴尬:“赵工,抱歉啊,领导临时开会……说让您先等等。”
“等不了。”赵建国把册子递回给学徒,“三年前咱们在这儿办第一期夜校的时候,也没等人点头。两千七百个工人培训结业,十一项专利落地生产,市科委的备案号昨晚上就进了系统。今天这个牌,不是谁恩准的,是咱们自己挣来的。”
小李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赵建国转身拍了拍手:“人都到齐了吧?”
“齐了!”六名学徒齐刷刷站成一排。
“那就开始。”
没有红毯,没有主席台,连横幅都是拿床单写的,用竹竿撑着挂在槐树上。牌匾是连夜赶制的,两块木板拼起来,漆还没完全干透,“全民技术革新先进单位”九个大字金光闪闪,在初升的太阳底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谁来揭?”有人问。
没人动。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目光全落在赵建国身上。
他没说话,弯腰把双胞胎放下来,牵起他们的小手:“来,帮爸爸拉一下。”
两个孩子咯咯笑着,踮起脚尖去够绳子。大的那个力气足,猛地一拽,红布“唰”地滑落。
阳光正好照在牌匾上,金漆反光打在墙上,整个院子像是突然亮了一度。有那么一瞬间,谁都没出声。
然后,一声吼炸响:“师父万岁!”
是贾东旭的大徒弟,脸涨得通红。其他人跟着喊起来,一声接一声,震得房檐上的灰都扑簌簌往下掉。
赵建国没松开孩子的手,只是抬头看着那块牌子。风吹得它轻轻晃动,影子斜斜地压在他脚边。
他知道,这块匾挂上去的不只是个名头,而是条路——一条能把知识送到最普通人家门口的路。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掌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苏青走到他身边,把围巾给孩子系好,轻声问:“接下来呢?”
赵建国摸了摸口袋,终端微微发热。他还没开口,屏幕自动亮了,一行字浮出来:【检测到1978年时空锚点稳定,建议立即启动‘知识储备计划’,优先收集大学教材】。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两秒,低头看向双胞胎。大的那个正仰着脸,指着牌匾上的字一个一个念:“全——民——技——术——”
虽然念错了音,可一字不落。
小的那个也不甘示弱,扯着他袖子:“爸爸,我也要学!我要当工程师!”
赵建国蹲下身,手掌搭在他们肩膀上:“行,想当工程师就得读书。可咱们这儿书太少,得想办法弄一批真正的课本回来。”
“什么课本?”苏青问。
“大学的。”他说,“物理、数学、机械原理,还有电子基础。越老越好,最好是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初编的,那时候的教材扎实。”
苏青眨了眨眼:“你疯啦?这种书现在哪还有?书店早就不卖了。”
“旧书摊、废品站、单位资料室,甚至私人家里。”他语气平静,“只要有人藏过,就能找出来。咱们不能等到高考恢复那天才开始准备,得提前把书堆起来,等孩子们长大了,伸手就能拿到。”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还真是……一点不留余地啊。”
“留余地?”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咱们这一代人吃过的亏,不能再让下一代碰上。不会写字、不敢考试、连报名表都不敢填——这些事,到此为止。”
正说着,一名学徒跑过来:“赵老师!区图书馆打来电话,说有个退休教师要处理一批旧书,里面有几本苏联翻译的高等数学,问咱们要不要?”
“要。”赵建国立刻答,“你现在就骑车过去,别让人家卖给废品站。钱不够我补。”
“可……人家说最少得五十块钱。”
“给一百。”他掏出钱包,“顺便问问还有没有别的,尤其是工科类的,哪怕缺页了也收。”
学徒愣了一下,用力点头,转身就跑。
苏青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说:“你这是要把全城的旧书都收光?”
“不够。”他说,“远远不够。一个四合院的技术站,养不出十个工程师。但要是有一千本书,一万本书,铺到每个街巷,那就说不定能冒出一百个、一千个愿意学的人。”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手轻轻搭在他胳膊上。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院子里暖和了起来。孩子们在牌匾下来回跑跳,嘴里喊着“技术革新”,虽然还不懂什么意思,可声音清亮,像春天头一茬嫩芽往上蹿。
贾东旭的学徒们开始分发油印资料,有人蹲在地上读,有人围成一圈讨论图纸。有个小姑娘拿着《基础电工手册》翻了半天,抬头问:“赵老师,这里面说的‘交流电频率’,是不是和咱们厂里电机转速有关?”
“有关。”他走过去,蹲下解释,“你听机器嗡嗡响的那个声儿,就是频率在打架。调好了,它就顺溜;调不好,烧保险丝还是轻的。”
她眼睛一下子亮了:“那我能试试改线路吗?”
“当然能。”他说,“下周夜校第一节实践课,就拿车间那台老机床练手。谁搞明白了,谁上操作台。”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欢呼。
苏青抱着孩子站在边上,看着这群年轻人围着赵建国问东问西,嘴角一直没放下。她轻声说:“以前觉得你就是个爱折腾的,现在看,你是真想把这世界扳正一点。”
“我没那么大本事。”他笑了笑,“我就想让我儿子女儿将来考学的时候,不用怕进考场,也不用因为家里穷就放弃。”
她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听见终端又响了一声。
赵建国拿出来一看,新提示跳了出来:【知识储备计划已激活,首项目标:收集完整工科基础教材套装(十门核心课程)】。
下面列出了一串书名,有些他已经多年没听过。
他盯着屏幕,慢慢把终端收回兜里。
抬头时,正看见双胞胎爬上了槐树下的石凳,手指着牌匾,大声宣布:“这是我们家的新学校!”
众人哄笑。
赵建国也笑了,可心里清楚,这不是玩笑。
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役,而四合院,是第一个据点。
他拍了拍衣兜,确认终端还在。
下一秒,屏幕透过布料 faintly 亮了一下,浮现两个字:【进度: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