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二年的寒冬愈发深沉,真定城头的积雪压垮了校场边缘的一处马棚。镇北将军府内药香弥漫,郭嘉的咳声从偏殿断续传来,让往来禀事的文吏都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华佗先生三日前已过黄河,不日将至。”程昱将一卷名册放在案上,眉头深锁,“但奉孝此次风寒来得蹊跷,咳中带喘,似是旧疾。”
李胤放下批阅公文的朱笔,目光扫过窗外纷扬的雪花:“他身子本就弱,那夜在城头观雪议事,站得太久了。”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自责。
沮授从地图前转身:“北线暂安。子龙来信,乌桓各部因大雪推迟集结,蹋顿暗中传讯,至少能再拖延十日。南线文丑新败,袁绍短期内应无大动作。当务之急,是让奉孝好生调养。”
正说着,偏殿门帘掀起,军中医官躬身退出:“主公,郭祭酒服药后刚睡下。属下观其脉象,风寒虽不重,然肺经旧疾似被引发,需静养月余,切忌劳神。”
李胤沉吟片刻:“传令下去,今后半月,非军情急报,不得惊扰奉孝。一应文书,先送至公与和仲德处。”
这时,张辽一身寒气从外踏入,解下沾满雪粒的斗篷:“主公,玄武营已完成雪地行军演练,将士们已适应严寒作战。”
李胤颔首,正要开口,忽见偏殿门帘微动,郭嘉披着外袍走出,脸上还带着病态的潮红:“明公,嘉无大碍...方才梦中忽有一念...”
话音未落,他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李胤快步上前扶住他:“奉孝,军务有公与他们,你且安心养病。”
郭嘉勉强平复呼吸,抓住李胤衣袖:“正因...正因要养病,嘉才想起一人...辽东管宁...”
沮授眼神微动:“可是与华歆、邴原并称‘一龙’的管幼安?听闻他避乱辽东,精研医道?”
郭嘉点头,气息稍缓:“管宁不仅通医理,更熟知辽东、乌桓情势。若得他相助,北疆可安...”说罢又是一阵轻咳。
李胤扶他坐下,转身对程昱道:“立即遣使辽东,备厚礼,请管宁先生。记住,是请,不是征召。”
程昱领命而去。李胤又对张辽道:“文远,你亲自去接华佗先生,确保一路无恙。”
安排妥当,李胤回到案前,看着北疆地图沉默良久。雪光透过窗纸,映得他侧脸轮廓分明。
“奉孝这一病,倒提醒了我。”他忽然开口,“争霸天下,不能只靠沙场征伐。人才、医道、民心,皆是根基。”
沮授深以为然:“主公明见。去岁推行均田,今岁兴学,如今再重医道,此乃王业之基。”
就在这时,田丰从幽州发来的急报送抵。李胤展开一看,脸色渐沉:“乌桓峭王扣押了我们派去的医者,索要药材十万斤作为赎金。”
刚刚服过药睡下的郭嘉不知何时又醒了,在侍从搀下走出:“明公...此非坏事...可借机施恩...”
李胤忙令人在炭火旁设座:“奉孝细说。”
郭嘉裹紧裘衣,声音虽弱却清晰:“峭王扣押医者,说明乌桓内部疫病已起。我们不妨双管齐下:明面上派张燕率疾风骑施压,暗地里让蹋顿‘劝服’其叔父接受我们的医者入部落诊治...”
他稍歇片刻,继续道:“待救治成功,再让蹋顿宣扬,此乃明公仁德,不计前嫌。如此,乌桓民心必向。”
沮授抚掌:“妙计!既解人质之危,又收乌桓民心,更可彰显我军威德。”
计议已定,命令迅速发出。张燕的疾风骑次日凌晨便顶风出塞,而幽州的田丰也依计开始调配药材。
三日后,华佗抵达真定。这位名医须发花白,目光却炯炯有神。他为郭嘉诊脉后,开了张方子:“郭祭酒此疾,根在肺经受损。老夫先用针灸缓解咳喘,再以汤药调理。然若要根治,须静养百日,期间不可劳神过度。”
郭嘉苦笑道:“百日?如今军务繁忙...”
华佗正色道:“纵是张良再世,病体缠身也难以运筹帷幄。祭酒若想长久辅佐明公,当以身体为重。”
李胤当即道:“先生所言极是。奉孝,这百日你必须静养,这是军令。”
接下来的日子,真定城陷入一种奇特的平静。南线对峙依旧,北疆暗流涌动,而将军府内,郭嘉被迫放下政务,每日不是服药就是接受针灸。
这日午后,郭嘉小睡方醒,见李胤竟坐在榻前翻阅文书,不由惊讶:“明公何以在此?”
李胤抬头一笑:“仲德他们都在前厅议事,我借你这里躲个清静。”说着递过一碗温好的药,“华佗先生新调的方子,说是能缓解夜咳。”
郭嘉接过药碗,忽道:“嘉抱病之身,累明公挂心了。”
“说什么傻话。”李胤目光回到文书上,“你且养好身子,来日还有大事相托。”
正说着,程昱求见,面带喜色:“主公,幽州来报!乌鲁部落爆发疫病,我们的医者救治了三十二个孩子。如今乌桓各部对峭王扣押医者之事怨声载道,蹋顿趁机发难,峭王已被迫释放人质,还送来了谢罪书!”
郭嘉闻言眼睛一亮:“时机到了...可让子龙在边境增设医棚,凡乌桓百姓前来求医,一律免费诊治...”
李胤点头,对程昱道:“就按奉孝说的办。另外,告诉田丰,所需药材从幽州官仓调拨,不够的让甄家从冀北筹措。”
程昱领命而去。李胤回头,见郭嘉已靠在榻上沉沉睡去,呼吸平稳了许多。他轻轻为郭嘉掖好被角,悄声走出偏殿。
殿外,沮授正在等候:“主公,曹操使者到了,送来年礼。”
李胤挑眉:“曹孟德倒是礼数周全。使者是谁?”
“是曹操族子曹安民,还带来了荀文若的亲笔信。”
李胤沉吟片刻:“安排驿馆好生接待。至于回礼...将马钧新制的强弩选二十张,连同乌桓贡的马匹百骑,一并送去。”
沮授会意:“主公这是要示强于曹操?”
“非但要示强,还要让他知道,我军北疆已安。”李胤微微一笑,“另外,告诉曹安民,华佗先生正在真定,若曹操麾下有人需要诊治,可来求医。”
沮授眼中闪过赞许:“主公仁德,必能收天下之心。”
雪后初晴,真定城头的冰凌开始融化。将军府偏殿内,郭嘉的咳声一日少过一日。这日他精神稍好,正与李胤对弈,忽报张燕从乌桓回来了。
“蹋顿托末将带给主公一份大礼。”张燕风尘仆仆,却掩不住兴奋,“乌桓八部中,已有三部暗中表示愿与主公通商互市。峭王众叛亲离,如今只能控制本部人马。”
郭嘉执棋的手停在半空:“时机成熟了...可令蹋顿取而代之...”
李胤却摇头:“不急。眼下当以稳为主,让乌桓各部自行纷争。我们只需确保边市畅通,医棚常开。”
他落下一子,棋盘上大势已定:“待奉孝痊愈,来年开春,再议北疆之事不迟。”
郭嘉望着棋盘,忽然轻笑:“明公这步棋,看似退让,实则将了整个北疆。”
殿外,融雪的声音滴滴答答,如同春日的序曲。真定城的这个冬天,因一场病患,反而找到了安定北疆的良策。而在遥远的辽东,镇北将军府的使者,正踏雪走向管宁的草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