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邺城,李胤的生活也并非全是紧张压抑的军政事务。这一日午后,他在处理完一批紧急公文后,难得抽空,只带了典韦等少数亲卫,轻车简从地来到了位于邺城西郊、漳水河畔的“百工院”。这座占地广阔的院落,是在他的大力倡导和支持下,由工曹掾、天才工匠马钧(字德衡)主持建立的技术研发与工匠培训基地,被视为河北未来竞争力的核心所在。
还未走近,便能听到院内传来的阵阵富有节奏的金属敲击声、锯木声以及水流冲击轮轴的哗哗声。院内规划井然,分设冶金、木工、器械、舟车、织造等不同区域,炉火熊熊,蒸汽氤氲,充满了这个时代难得的工业活力。
马钧闻讯匆匆赶来迎接,他依旧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衣衫上沾着油渍木屑,见到李胤,脸上露出由衷的喜悦,说话依旧有些结巴,但眼神明亮而专注:“主…主公,您…您来了!正…正好,按您…您之前的提点,我们…我们正在尝试给那…那重型抛石机,配…配上更精细的…的瞄准刻度盘,还…还有,用…用大型配重箱替代人力拉拽,或…或许能打得更远,更…更准,也省力得多。”
李胤饶有兴致地跟随马钧来到器械试验区,只见一架明显比传统抛石机结构更为复杂、也更加精巧的模型正在被调试。他仔细观看,并不时提出一些超越时代的构想,比如关于标准化零件、流水线组装、以及利用水力驱动某些大型工具的可能性。这些想法让马钧和周围参与研制的老工匠们听得目瞪口呆,继而陷入狂热的思考和讨论之中。李胤深知,技术的进步虽非一蹴而就,但持续的投入和正确的引导,终将汇聚成改变时代格局的洪流。
离开喧闹的百工院,李胤又信步来到了与之毗邻、氛围却截然不同的“河北书院”。还未走近那片青砖黛瓦、肃穆雅致的建筑群,便听到阵阵引经据典、激昂慷慨的辩论声。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学堂内,数十名身着青色学袍的年轻学子,正围绕“王道与霸道孰为先”、“经义典章与实学技艺孰重”等议题各抒己见,甚至争得面红耳赤,气氛热烈而自由。主持这场辩论的,正是当世大儒,也是李胤的岳丈——蔡邕(字伯喈)。
见到女婿到来,蔡邕抚着雪白的长须,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示意学子们暂歇。“思远来得正好。这些年轻人,个个胸怀韬略,心系苍生,锐气十足,时常争论不休,恰似当年稷下学宫之盛况啊。”
李胤看着这些充满朝气、眼神清澈而自信的年轻面孔,心中满是感慨,这就是他着力培养的未来的治国安邦之才。他并未直接给出答案或评判,而是以引导的方式,温和地阐述自己的理念:“诸君之论,引经据典,各有道理,胤闻之亦受益匪浅。然,窃以为,无论王道霸道,能结束乱世、安顿天下黎民者,即为善道;无论经义实学,能富国强兵、利国惠民者,即为大学。望诸君将来学成出仕,既能明理修身,坚守道义,亦能通晓农工律算等实务,明察民情疾苦,方不负平生所学,不负这书院栽培之心。”
他的话语,平和而深刻,再次在这些年轻士子心中播下了“经世致用”、“知行合一”的种子,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未来河北官僚体系的价值取向。
当晚,李胤回到镇北将军府后院,与家人共进晚膳。餐厅内烛火温馨,菜肴虽不奢华,却颇精致。蔡琰(字文姬)细心地将挑净鱼刺的鲜美鱼肉夹到李胤碗中,动作优雅从容,她抬头看着丈夫眉宇间虽尽力掩饰却仍残留的一丝疲惫,柔声问道:“听闻夫君与诸位先生已议定,下一步将西图汉中?”
李胤并不意外妻子会知晓,府中虽严禁议论军政机密,但一些大的战略动向,终究瞒不过聪慧绝伦且关心时局的她。他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汉中乃必争之地,势在必行。只是……一旦兴兵,又是劳师动众,千里转运,不知要耗费多少民力钱粮,苦了天下百姓。”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作为穿越者,他比这个时代任何人更清楚战争对普通人的摧残。
蔡琰放下银箸,握住李胤的手,她的手温凉而柔软,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夫君心系黎民,常怀悲悯,此乃百姓之福,亦是妾身最敬重夫君之处。然妾身亦曾翻阅典籍,听闻那张鲁在汉中,虽以五斗米道治民,设‘义舍’供给流民,小有仁名,收拢部分民心,然其法终非治国平天下之正道,近乎巫鬼之术,且其割据一方,不尊王化。若夫君能取得汉中,革除弊政,导民以仁义,施以真正的王道德政,使百姓能安居乐业,不再受战乱流离之苦,则虽暂动干戈,亦是行大仁于长远,功德无量。”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从另一个角度消解着李胤心中的些许负疚感。
一旁正努力学着用筷子,吃得满脸饭粒的次子李琮懵懂无知,只顾玩耍。而已经九岁多的长子李璋,则听得十分认真,他眨着酷似其母的明亮眼睛,好奇地问道:“父亲,汉中很远吗?比二叔(关羽)驻守的渤海,三叔(赵云)镇守的长安还要远吗?那张鲁,他很厉害吗?比曹司空还厉害吗?”
李胤被儿子稚嫩而充满求知欲的问题逗笑了,心中的阴霾也驱散了不少。他放下筷子,将李璋揽到身边,耐心地用孩子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道:“汉中啊,在很高的山(秦岭)的那一边,比长安还要往西,路很难走,很多地方只能走挂在悬崖上的小道(栈道)。张鲁嘛……他个人没有曹司空那么厉害,不会带那么多兵打仗,但是他住的地方(指汉中地形)非常非常险要,就像……就像一个人躲在一个用最坚硬石头砌成的、只有一个很小很小门洞的堡垒里,我们要进去打败他,就不能硬冲,得想办法骗他开门,或者找到一条秘密的小路,或者用很长的时间把那个堡垒挖开。”
他借此机会,用简单生动的比喻,向李璋解释了地理险要之于战争的重要性,以及强攻与智取(包括攻心)的区别。李璋听得似懂非懂,乌溜溜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兴趣和思考。蔡琰在一旁含笑看着父子互动,眼眸中流淌着满足与温馨的光芒,这无疑是乱世之中最为珍贵的情感慰藉。
就在李胤集团紧锣密鼓却又极其隐秘地筹备着即将改变天下格局的汉中之战时,天下的其他几方势力,也如同敏锐的猎豹,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气息,并纷纷开始调整自己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