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领命而去,已是寅时三刻。雪不知何时停了,东方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李胤毫无睡意,他披上大氅,走出议事堂,来到庭院中。积雪没过脚踝,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典韦默不作声地跟在十步之外,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
“恶来,你说,这一仗,我们能赢吗?”李胤忽然问道。
典韦愣了愣,瓮声瓮气地回答:“主公战无不胜。”
李胤笑了,摇了摇头:“天下哪有常胜将军。南乡一役,我们胜得侥幸。汉中……更难。”
他仰头看着渐渐亮起的天空,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雾:“但这一仗,必须打,而且必须赢。汉中在手,则关中稳固,西可图凉州余部,南可望巴蜀,东可压中原。若让曹操先取了汉中……”
他没有说下去,但典韦明白那后果。这个看似粗豪的汉子,其实心思细密,否则也不可能成为李胤最信任的亲卫统领。
“主公,”典韦忽然道,“末将愿为前锋,先登夺关!”
李胤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你的职责是护卫邺城,护卫我的家小。冲锋陷阵,自有公明、儁乂他们。”
正说着,后院传来孩童的笑声。李胤转头望去,只见李璋穿着一身红色棉袄,正在雪地里堆雪人,蔡琰站在廊下,含笑看着。李琮被乳母抱在怀里,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手。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李胤大步走过去,李璋看到他,眼睛一亮:“父亲!看我堆的雪人!”
那雪人堆得歪歪扭扭,鼻子是用胡萝卜插的,眼睛是两枚黑石子,头上还戴了顶破草帽,颇有几分滑稽。李胤蹲下身,仔细端详:“嗯,有鼻子有眼,像个将军。”
“就是将军!”李璋兴奋地说,“是赵三叔!”
李胤大笑,揉了揉儿子的头:“你赵三叔可比这雪人威武多了。来,为父教你堆个更像的。”
父子二人在雪地里忙活起来,蔡琰让侍女端来热汤,静静地在一旁看着。这一刻,什么天下大势,什么军国大事,似乎都暂时远去。但李胤知道,这样的安宁,需要更大的力量去守护。
腊月二十四,小年。
按照习俗,这一天要祭灶神,扫尘土。镇北将军府内外张灯结彩,仆役们忙碌地清扫庭院,张贴桃符,准备祭品。但与前些年相比,今年的小年少了些喧闹,多了几分肃穆。所有人都知道,一场大战正在酝酿。
午后,李胤在沮授、庞统陪同下,来到了邺城西郊的演武场。这里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但震天的喊杀声却冲破云霄,将枝头的积雪都震得簌簌落下。
演武场东侧,张合亲自督导风雷营进行山地作战演练。士兵们身负三十斤重的装备——包括皮甲、弓弩、三日口粮、绳索、钩爪等——在特意用土石堆砌的假山、陡坡间攀爬、迂回、突击。这些假山最高的有五六丈,坡度接近七十度,上面还泼了水,结了一层薄冰,滑不溜手。
“快!再快!”张合站在一座高台上,声音穿透寒风,“汉中多山,你们的腿脚就是性命!今日完不成二十里山地奔袭的,晚饭减半!完不成的伍长,鞭十记!完不成的队率,降为士卒!”
士兵们咬紧牙关,在冰雪和泥泞中奋力攀爬。不时有人滑倒,但立刻就被同伴拉起来,继续前进。他们的脸上、手上满是冻疮和擦伤,但眼神坚定,没有一个人抱怨。
“张将军练兵,果然严苛。”庞统赞叹道。
“慈不掌兵。”沮授道,“汉中地势险要,若士卒不能吃苦,再多兵马也是枉然。”
演武场西侧,庞德的骁戎营正在演练骑兵山地作战。这些西凉汉子们驾驭着战马,在雪地里穿梭。他们演练的不是平原冲锋,而是山地袭扰、侧翼包抄、断敌粮道等战术。战马裹着特制的蹄套,防止在冰雪上打滑,骑士们则穿着轻便的皮甲,背负角弓,腰挎环首刀。
“将军,这样练下去,马匹损耗太大了。”副将看着几匹累瘫在地、口吐白沫的战马,心疼地说,“这些都是上好的河西马,一匹值二十金啊!”
庞德抹了把脸上的雪水,胡茬上结着冰碴:“马死了可以再养,仗打输了就什么都没了!继续练!告诉儿郎们,今日练得苦,来日战场上就少流血!”
“诺!”
而在演武场北侧专门划出的一片区域,百工院的工匠们正在测试新改进的山地运输车。这种车辆比寻常辎重车窄三分之一,轮子却大了近一倍,轮缘上镶嵌着防滑的铁齿,车轴可以调节高度,以适应不同路况。十几辆样车正在一段模拟山道的坡路上来回测试,车上装载着沙袋,模拟粮草辎重。
马钧蹲在一辆刚下坡的车前,仔细检查着车轴的状况,他的手指冻得通红,但眼神专注:“这…这里的卡榫,还…还是太紧,下陡坡时,车轴转…转动不灵,容易失控。要…要再松三分。”
一个老工匠为难道:“马曹掾,再松的话,上坡时容易脱轴啊。”
马钧皱眉思索,忽然眼睛一亮:“那…那就做两套卡榫,一套松的,下…下坡用;一套紧的,上…上坡用。中…中间做个活扣,能快速切换。”
“妙啊!”老工匠拍腿赞叹,“还是马曹掾心思巧!”
马钧却摇头:“不…不够。还要在车尾加…加个绞盘,下陡坡时,可…可以用绳索缓降,更安全。”
李胤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感慨。这些看似微小的改进,凝聚着工匠们的心血,也将在未来的战场上,挽救无数士兵的生命。
离开演武场,李胤又去查看了城外的几处粮仓。巨大的仓廪里,粟米堆积如山,麻袋垒得整整齐齐,几乎要碰到屋顶。仓吏拿着账册,一板一眼地汇报:“主公,冀州去岁秋收,共入库粟米三百二十万石,麦一百八十万石。按您的吩咐,已调拨八十万石粟米、五十万石麦前往关中,目前还在运输途中。邺城各仓现存粮,足够十万大军食用两年。”
“很好。”李胤抓起一把粟米,颗粒饱满,色泽金黄,“告诉田丰,运输途中要严加看管,若有贪污克扣,军法从事。”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