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大捷的余波,如同初冬时节漳河上弥漫的寒雾,虽不张扬,却无孔不入地浸润着北国大地,更悄然改变着天下诸侯对河北霸主李胤实力的认知。当徐晃、赵云、徐庶等人在残破的南乡城头收拾烽火余烬、抚慰伤痛、重整旌旗之时,千里之外的邺城,那座日益恢弘的镇北将军府内,一场关乎未来数年乃至数十年天下格局的战略谋划,正在深沉而缜密地展开。
书房内,取自太行深处的优质石炭在精铜火盆中静静燃烧,释放出稳定而温暖的热力,驱散了自门窗缝隙渗入的凛冽寒气,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那份混合着胜利喜悦与未来重压的凝重。李胤身着玄色常服,并未端坐主位,而是背对众人,负手立于那面占据了整片东墙的巨幅天下舆图之前。他的目光,如同盘旋于苍穹的鹰隼,缓缓扫过舆图上标注的各方势力,最终定格在西北方向那片被层峦叠嶂的秦岭山脉环抱的盆地——汉中。
其下,左侧首位设一软榻,面色苍白如纸的郭嘉(字奉孝)半倚其上,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狐裘,即便在温暖的室内,他修长的手指仍微微蜷缩,不时以一方素白手帕掩口,发出几声压抑的低咳,唯有那双眸子,依旧清澈深邃,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迷雾。紧挨着郭嘉的是沮授(字公与),他正襟危坐,面容清癯,目光沉静,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似在推演着无形的棋局。
右侧,则坐着新晋立下擎天保驾之功,风尘仆仆自血肉磨坊般的南乡前线被紧急召回参与最高决策的庞统(字士元)。他依旧是那副不拘小节的姿态,甚至因连日奔波,衣袍上还沾染着些许尘土,但其挺直的脊梁和眼中灼灼的光彩,无不显示着其精神正处于一种高度兴奋与专注的状态。徐庶(字元直)因需协助赵云处理南乡惨胜后极其繁重的防务交接、安置伤员、整编降卒、抚慰新附之地民心等千头万绪的事宜,暂时无法脱身归来。
“南乡一役,将士用命,谋臣竭智,终克险阻,辛苦士元了,也辛苦了前线的每一位将士。”李胤缓缓转身,目光首先落在庞统身上,语气温和而郑重,“此战,意义非凡。它不仅是在曹操的荆北防线上楔入了一颗拔不掉的钉子,挫败了他速战速决的企图,更重要的是,它向天下昭示,我河北之军,不仅能驰骋北地,横扫胡尘,亦能深入敌境,以寡敌众,于绝境中开辟生天,其坚韧顽强,足以令任何对手胆寒!”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安静的书房内清晰地回荡。
庞统闻言,并未露出丝毫骄矜之色,他微微欠身,声音平稳:“主公谬赞。南乡能守,上赖主公运筹帷幄,信任不疑,中仗徐公明将军沉稳如山,指挥若定,赵云将军及时来援,下有万千将士浴血奋战,视死如归。元直兄居中协调,夙夜匪懈。统不过适逢其会,偶献拙计,实不敢居功。”他顿了顿,话锋随即转入正题,神色变得凝重,“然,主公,南乡之胜,固然可喜,却亦是警钟。曹操经此挫败,虽锐气暂折,然其根基未损,实力犹存,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义名分仍在,其人雄才大略,必不甘心失败,报复与反扑,只是时间问题。且观天下之势,孙权坐拥江东,虎视眈眈;刘备得益州,得卧龙辅佐,亦非池中之物。我军下一步动向,关乎全局气运,必须慎之又慎,谋定而后动。”
郭嘉轻轻咳嗽了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奉孝……以为,曹操新败于南乡,损兵折将,荆北震动,其内部反对之声恐会有所抬头。短期内,他必先求稳定内部,弹压异己,巩固南阳、襄阳乃至许都防线,全力防备我军自南乡方向再次南下,或由关中出武关西进。同时……”他喘息了一下,继续道,“他亦会加紧对朝廷的控制,或会促使天子下诏,斥责我方,争夺大义名分。此外,离间孙刘,使其联盟破裂,或至少心生嫌隙,以减轻其东南压力,亦是其必然之选。”
他看向李胤,目光中带着一丝忧虑:“反观我军,南乡新得,虽士气大振,威名远播,然此役消耗亦极为巨大,钱粮、军械、尤其是久经战阵的老兵,损失需要时间补充。加之凉州、关中初定不过一载,羌胡需抚,流民需安,新政推行正处于关键时期,需要时间消化成果,稳固根基。此时若被胜利冲昏头脑,急于求成,再兴数十万大军,寻求与曹操进行主力决战,时机……尚未成熟,恐力有未逮,若陷入僵持,则四方窥伺,危矣。”
沮授点头,接口道,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奉孝所见,与授不谋而合。南乡之胜,如同下棋,我们吃掉了他一个重要的‘角’,获得了极大的主动权和外势,但尚未形成足以一击毙命的‘大龙’。此时贸然深入,风险极大。当务之急,一是要将南乡这颗棋子彻底做活,将其经营成插入曹操腹地,能自行造血,能攻能守的坚固堡垒,持续给曹操放血,分散其精力。二是要利用这段宝贵的战略间歇,寻找并开辟下一个,能进一步削弱曹操、同时又能极大壮大我方实力的战略方向。这个方向,必须具备极高的战略价值,且对手相对较弱,胜算较大。”
他的目光,与李胤、郭嘉一样,不约而同地再次投向了舆图的西方——那片被秦岭与巴山紧紧包裹,富饶而又险峻的盆地。汉中之地上空,仿佛凝聚着无形的风暴。
李胤深邃的目光扫过三位顶尖谋士,最终也落在那片区域,他沉声开口,如同定音之锤:“公与、奉孝之意,我已了然。南乡是刺向曹操肋下的匕首,让他疼痛,流血,寝食难安,不得不分兵防备。但这还不够,我们还需要一把更加锋利,能斩断其臂膀,甚至在未来直捣其心腹的王者之剑。诸位,”他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移动,从邺城划过河北,越过潼关,抚过关中平原,最终坚定地点在“汉中”二字之上,“下一步,何处可铸此利剑?何处,可为我霸业之新基?”
庞统眼中精光爆射,他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他霍然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舆图前,与李胤、沮授、郭嘉并肩而立。他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重重地点在了“汉中”之上,声音铿锵,如同金石交击:
“主公,二位先生,统夜观星象,昼研舆图,反复思量,以为下一步战略重心,非它莫属——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