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
镇北将军府内张灯结彩,但气氛却有些微妙。前厅摆了十几桌酒席,款待府中属吏、将领家眷,觥筹交错,笑语喧哗。而后堂的家宴,却只有李胤、蔡琰、两个孩子,以及从书院赶回来的蔡邕,显得颇为冷清。
菜肴很丰盛,有炙鹿肉、蒸鲈鱼、炮豚、羹汤,还有南方运来的柑橘。李璋规规矩矩地坐着,小口吃饭,李琮则被乳母喂着米糊。蔡邕精神不错,饮了几杯酒,脸上泛着红光,说起书院中学子们的趣事。
“那个叫邓艾的孩子,口吃得厉害,但论起兵法地形,却是头头是道。”蔡邕捋着胡须笑道,“前日他们辩论‘韩信还定三秦’之策,邓艾结结巴巴说了半个时辰,把韩信用兵的每一处细节都分析得透彻,连老夫都受益匪浅。”
李胤心中一动:“邓艾?可是南阳人?”
“正是。此子父母早亡,流落至邺城,在书院做杂役,偷听讲课,被夫子发现,考校之后,惊为天才,破格收录。”蔡邕叹道,“乱世之中,多少英才埋没草莽。思远你兴办书院,不拘一格纳人才,实是功德无量。”
李胤若有所思。邓艾,在原本的历史中,可是终结了蜀汉的人物。虽然如今历史早已改变,但此人的才华,或许仍可大用。
饭后,李胤陪着蔡邕在书房喝茶。老人看着女婿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缓声道:“思远,为父知道你要打一场大仗。为父不通军事,只知一句古话: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但既已用之,便当全力以赴。你肩上的担子重,但也要顾惜身体。文姬和孩子们,都指着你呢。”
“岳父教诲,胤铭记于心。”李胤恭敬道,“只是时势如此,不进则退。汉中之地,关乎未来十年气运,不得不争。”
蔡邕点头:“这个道理,为父明白。只是……听说那张鲁在汉中,以五斗米道治民,设义舍,免赋税,颇得民心。你若取汉中,当如何待其民?”
这个问题,李胤早已深思熟虑:“乱世用重典,治世施仁政。张鲁之法,看似仁厚,实则是以鬼神愚民,非长久之计。我若取汉中,当先废除鬼道祭祀,但保留义舍,改为官办粥厂,赈济孤寡。轻徭薄赋,劝课农桑,兴办学校,导民向化。三年之内,必让汉中百姓知王化,沐仁政。”
蔡邕欣慰地笑了:“如此,为父就放心了。取地易,取心难。你能想到这一层,已具明君之相。”
这时,门外传来典韦的声音:“主公,庞军师有急事求见。”
李胤向蔡邕告罪,来到偏厅。庞统脸色凝重,手中拿着一封密信:“主公,程昱从汉中急报。两件事:一是杨松已收了第一笔贿赂——黄金二百两,答应在适当时机劝张鲁分兵;二是曹操的使者已于三日前抵达南郑,带来了天子的诏书,封张鲁为镇民中郎将,领汉宁太守,赐金印紫绶。”
李胤接过密信细看,沉吟道:“杨松贪婪,既已收钱,便是上了我们的船。至于曹操……果然不出所料。张鲁反应如何?”
“据报,张鲁大喜,在南郑设宴三日,款待天使。席间,曹操的使者私下对张鲁说,李胤乃‘篡逆之徒’,‘狼子野心’,不可信任,劝张鲁加固关防,与曹操结盟,共抗我军。”庞统冷笑道,“不过,张鲁似乎并未完全听信,他既接受了曹操的封赏,又暗中加强了对曹操使者的监视。”
“首鼠两端,人之常情。”李胤并不意外,“阎圃那边呢?”
“阎圃暂未表态,但已收下主公的亲笔信。据‘暗影’回报,他看信后沉思良久,并未立即销毁,而是藏于书房暗格之中。”庞统分析道,“此人动心了,只是尚有顾虑。一来担心事败累及家族,二来……他似乎对刘备抱有期望。”
“刘备?”李胤挑眉。
“是。阎圃曾对人言:‘刘皇叔仁德布于四海,若得汉中,必善待百姓。’”庞统道,“看来,刘备的仁名,确实深入人心。”
李胤走到窗前,看着庭院中悬挂的红灯笼,缓缓道:“刘备的仁德,是他最大的资本,也是他最大的束缚。他若想取汉中,就必须与张鲁兵戎相见,那时,他的‘仁德’还能剩下几分?”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继续接触阎圃,可以透露一些消息给他:就说刘备虽有意汉中,但益州初定,内部不稳,北有张鲁,东有孙权,无力西顾。而曹操远在中原,新败于南乡,亦难给予实质援助。至于我军……告诉他,我军取汉中后,他若能助我安抚地方,郡守之位,绝不食言。”
“诺。”
“还有,”李胤想起一事,“之前你说张松不日将到邺城。算算时间,也该到了吧?”
庞统点头:“按行程,正月初十前后可到。不过,如今益州已是刘备的地盘,张松此行,恐怕不仅仅是恭贺那么简单。”
正月初五,雪后初晴。
张松的车队抵达邺城。李胤在镇北将军府正堂以隆重礼节接见了他。张松身不满五尺,容貌短小,甚至可以说有些丑陋,但举止从容,双目炯炯有神,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度。
“益州别驾张松,拜见镇北将军。”张松行礼,声音清亮,不卑不亢。
“张别驾不必多礼。”李胤亲自扶起他,“益州与邺城相隔千里,别驾不辞辛劳而来,胤感激不尽。来人,看座,上茶。”
张松落座后,开门见山:“松此来,一为恭贺将军收复关中,威震华夏;二为观将军治下气象,学习治政之方;三嘛……”他顿了顿,直视李胤,“想与将军做一笔交易。”
“哦?”李胤不动声色,“不知别驾想交易什么?”
张松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双手奉上:“此乃松手绘之益州地形图,标注山川险要、兵力部署、粮草囤积之所、官员关系网络。将军若有意西向,此图或可助一臂之力。”
堂中一时寂静。沮授、庞统、徐晃等人皆面露惊讶。李胤接过地图,缓缓展开,只见图上标注之详细,远超他手中所有益州情报。不仅有益州全境的山川城池,连哪条小路可通行、哪处关隘守将是谁、性格如何、与何人交好,都有详细标注。更有一张附表,列出了益州各郡太守、都尉的姓名、背景、立场,甚至哪些人可以争取,哪些人必须除去。
“好图。”李胤合上地图,直视张松,“别驾以此图相赠,想要什么?”
张松笑了,那笑容在他脸上显得有些怪异:“松什么都不要,只要将军一个承诺。”
“请讲。”
“若他日将军入主益州,请善待益州士民。刘璋暗弱,不能保境安民,益州士族早有不满。刘备虽得孔明辅佐,然其毕竟是外来之人,根基浅薄,且与东州士族矛盾重重。”张松的声音压低,“松不才,在益州尚有几分人脉。若将军有意,松愿为内应,助将军取益州。只求将军入主后,能一视同仁,用益州之人,治益州之地。”
李胤没有立即回答,他沉吟良久,方才缓缓道:“别驾之请,乃仁者之言。只是,益州如今是刘玄德之地,我与玄德虽无深交,亦无仇怨。无故兴兵,非仁者所为。”
张松摇头:“将军何必欺我?当今天下,群雄逐鹿,哪有仁义可言?刘备用诡计取益州,又何尝讲过仁义?将军若拘泥于此,恐失天时。况且……”他意味深长地说,“刘备得孔明,如虎添翼,其志不在小。将军今日不取益州,来日刘备羽翼丰满,必为将军大患。”
这番话,说到了李胤心坎上。但他面上仍不露声色:“此事关系重大,容我三思。别驾远来辛苦,先在邺城住下,四处看看。至于益州之事,我们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