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五年三月十八，寅时三刻。秦岭南麓的密林中，露水沉重，浸湿了甲叶。庞德蹲在一处山岩后，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下方的汉中平原。在他身后，七千骑兵悄无声息地隐伏在晨雾与林影之间，战马衔枚，蹄裹粗布，连呼吸都刻意压低。
“将军，南郑有消息了。”斥候队长猫着腰摸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杨松的人今晨从东门出来，在第三棵老槐树下留了标记。”
庞德吐出草茎，接过斥候递来的竹筒。里面是一卷薄绢，用蝇头小楷写着密报：“杨昂已率五千兵赴阳平关，南郑守军不足四千，老弱居多。阎圃昨日庭议，再劝联刘抗曹，张鲁斥之，言‘吾有天师护佑，何须外援’。城中粮仓三，西仓存粟二十万石，北仓十五万石，东仓八万石。守将名单附后。”
薄绢末尾，附着一张简图，标注着南郑城防要害和守将姓名、性格。庞德仔细看了两遍，将薄绢凑近火折子烧成灰烬，灰烬埋入土中。
“将军，我们不与徐将军会合吗？”副将王平凑过来，这位益州降将在张鲁麾下时就以谨慎着称，“七千骑兵攻城，怕是……”
“谁说我们要攻城？”庞德冷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王校尉，你在汉中多年，可知米仓山粮仓守备如何？”
王平一怔，随即醒悟：“将军要断其粮道？米仓山守军不足五百，但地势险要，只有一条盘山路可上。若强攻，伤亡必重。”
“所以要智取。”庞德招手，几个斥候聚拢过来，“你们几个，扮作逃难山民，今日午时前混入米仓山下的杨家集。打听清楚：守将姓名、嗜好、家眷何在；巡哨时辰、换岗规律；粮仓内部布局、防火措施。明日此时，我要知道一切。”
“诺！”斥候领命而去。
庞德又看向王平：“王校尉，你带两百人，往南郑方向活动。遇小股敌军则歼之，遇大队则避之。多张旗号，多造声势，要让张鲁以为我们有上万人就在城外。”
“虚张声势？”王平明白过来，“末将领命！”
安排妥当，庞德靠回山岩，闭目养神。脑中却飞速运转：徐晃主力此刻应该还在斜谷道中苦战险峻栈道，张合那支奇兵不知到了何处。自己这支骑兵，是此战最锋利的匕首，必须插在张鲁最要害的地方。
同一时刻，八十里外的斜谷道中，徐晃的大军正经历着开战以来最艰难的跋涉。
所谓“栈道”，是在悬崖峭壁上凿孔架木而成的悬空通道。最窄处仅容一人侧身而过，下方是百丈深谷，褒水奔腾如雷。许多路段年久失修，木板腐朽，绳索断裂，工兵们需要一边前进一边加固。
“将军小心！”亲兵一把拉住徐晃。他脚下的一块木板突然断裂，碎木坠入深谷，半晌才传来微弱回响。
徐晃稳住身形，面不改色：“传令，凡险要路段，必设双绳护栏。工兵队分三班，日夜不停加固栈道。告诉将士们，过了‘老虎嘴’，前面就是坦途。”
但“老虎嘴”比想象中更难通过。这是一段长约三十丈的绝壁，栈道完全悬空，山体向内凹陷，形如虎口。山风呼啸，吹得人站立不稳。
前锋校尉来报：“将军，老虎嘴中段有三丈栈道完全坍塌，需要重新架设。但此处无处立足，工兵无法施工。”
徐晃亲往前沿查看。只见绝壁中段，木桩尽毁，只剩下几个黑洞洞的凿孔。下方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用绳梯。”徐晃果断下令，“选二十名最善攀爬的士卒，系安全绳，从上方悬吊下去，重新打孔架木。每人赏钱一万，若有不幸，抚恤其家，免赋十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二十名来自并州山地的老兵站了出来，他们腰系绳索，手持铁锤钢钎，如猿猴般攀援而下。锤击岩石的叮当声在深谷中回荡，每一声都牵动着崖上将士的心。
一个时辰后，第一根新木桩打入岩壁。两个时辰后，三丈栈道修复完成。期间有两名士兵失手滑坠，全靠腰间绳索保住性命，但一人撞在岩壁上，肋骨折断；另一人悬在半空半个时辰，救上来时双手血肉模糊。
徐晃亲自为伤兵包扎，沉声道：“你们的名字，我会记住。此战若胜，你们是第一功。”
伤兵热泪盈眶：“愿为将军效死！”
庞统跟在徐晃身侧，手中地图已翻得起了毛边。他指着地图上一处标记：“将军，按这个速度，我们至少还要五天才能抵达褒谷口。而张卫在阳平关以逸待劳，届时我军疲惫，强攻恐难奏效。”
“士元有何妙计？”徐晃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岩灰。
庞统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最终停在一个点：“这里是‘石门’，距阳平关三十里，是阳平关的前哨。张卫在此设卡，驻兵两百，由一名吴姓军侯统领。我军可分出一支精兵，今夜绕小路奇袭此处。夺下哨卡后，换上敌军衣甲，诈开阳平关城门。”
徐晃凝视地图，沉吟道：“此计甚险。张卫多疑，岂会轻易开门？且我军中，有多少人通汉中方言？有多少人熟悉汉中军制礼仪？稍有破绽，前功尽弃。”
“所以需要最精锐的死士。”庞统语气坚定，“我已从全军中筛选出五十人，皆通巴蜀方言，且身手矫健，心细胆大。更关键的是——”他压低声音，“‘暗影’在汉中经营多年，已搞到完整的汉中军衣甲、令牌、公文格式。连今日的口令，都已探明。”
徐晃眼中精光一闪：“口令是什么？”
“‘天师护佑’。”庞统道，“回令是‘汉中永固’。这是三日前刚更换的，张卫绝想不到我们能知晓。”
徐晃沉思片刻，看向身旁一直沉默的张合：“儁乂，此计若成，阳平关可下。但若失败……”
张合抱拳，声音沉稳：“末将愿往。五十人太少，请许我带五百精兵。若事不成，末将绝不会让他们生擒。”
徐晃重重拍在张合肩上：“好！你带五百人，今夜子时出发。若能成功，此战首功归你。若事不成……务必活着回来。我需要你。”
“末将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