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山成了死地。
日军已完成四面合围,山下是黑压压望不到头的敌兵,钢盔反光在暮色里晃得人眼疼。
山上,是中国第三军最后剩下的约一千五百名残兵,这是收拢了第十二师残兵、军部预备队和少量溃散士兵的全部力量。
唐淮源站在尖山顶峰,举着望远镜扫过山下日军正在构筑的机枪阵地,镜片里的景象告诉他:没有生路了。
但他没打算坐以待毙,转身召集起所有还能握枪的官兵,声音嘶哑却带着滇军骨子里的硬气:“弟兄们!我们是第三军,是‘中条山铁柱子’!第三军没有孬种,今天就算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他顿了顿,拔出腰间的毛瑟 m1932 手枪(俗称 “二十响”),枪身还沾着前几日作战的硝烟:“我命令!全军分三路,向尖山东北的马跑泉峡谷突围,那是唯一能出去的路,冲出去一个,就给第三军留一分火种!”
最后的突围,在暮色里拉开。
唐淮源走在最前面,手枪举在胸前;十九岁的警卫员张昌娃紧紧跟在身后,手里攥着军长早上塞给他的水壶,还有一块叠得整齐的红布,那是半截滇军军旗残片,军长说 “要是我走不了,你带着它回云南”。
漫山遍野的日军涌了上来,子弹像飞蝗似的穿梭。
第三军的士兵们打光了子弹,就抱着石头往山下砸,有的伤兵拖着断腿扑上去,用身体撞向日军的刺刀。
这是场没有希望的冲锋,却没人往后退 —— 滇军的血,从来都是热的。
突然,一颗子弹击中了唐淮源的右腿。
他一个趔趄倒在地上,鲜血瞬间浸透了裤管,顺着布鞋缝往泥土里渗。
张昌娃和两个警卫急忙冲上去,想架着他往山后撤,却被唐淮源一把推开。
他靠在一块被硝烟熏黑的岩石上,脸上竟露出一丝解脱的笑容,对张昌娃说:“我是军长,不能退!你们走,能跑一个是一个,记住,给云南父老留个种!给滇军留个种!”
张昌娃哭着摇头,还想再劝,却见唐淮源将毛瑟手枪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枪声,很轻。
淹没在了,那漫山遍野的、震耳欲聋的厮杀声里。
这位从云南讲武堂走出来的铁血军人,用最后一颗子弹,践行了 “誓与中条山共存亡” 的誓言。
军长的死,点燃了第三军最后的血性。
军部卫队的两百多名士兵红着眼,纷纷拉响身上的最后一颗手榴弹,嘶吼着扑向日军,爆炸声在山谷里连成一片。
第十二师师长寸性奇强忍悲痛,抹去脸上的泪水,大喊着 “跟我冲,完成军长的心愿”,继续率领左路残兵往马跑泉峡谷突围。
张昌娃没听军长 “先走” 的话,他攥着那半截军旗残片,跟在寸性奇身后往前冲。
五月十二日清晨,部队刚进入马跑泉峡谷,日军的机枪突然响了,峡谷两侧早设好了埋伏。子弹扫过来时,张昌娃下意识地挡在寸性奇前面,胸口瞬间被打穿。
他倒在地上,手指还紧紧抠着那块染血的红布,没了呼吸。
尖山的激战一直持续到十二日午后,第三军残部仅三百余人突围成功,其余全部牺牲。
后来日军打扫战场时,发现唐淮源的尸体仍保持着靠坐的姿势,手里紧握着那把毛瑟手枪,竟自发地列队敬礼。
他们或许不懂这支中国军队为何宁死不降,却敬畏这份 “以死报国” 的骨气。
第三军覆灭了,但尖山的泥土里,永远埋着滇军的军魂;黄河的浊浪中,永远回荡着他们用乡音喊出的最后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