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陷落了,彭士量将军的鲜血染红了湘西的大门。日军在拔掉这颗最顽固的 “钉子” 之后,立刻将主攻矛头转向常德的另一个重要屏障 —— 慈利和桃源。横山勇的 “屠刀”,开始从西、北两个方向向着常德的侧翼狠狠挥来。
我们先把镜头转向由王耀武指挥的第七十四军主力(下辖第五十一师、第五十八师)。在石门激战的同时,他们正在慈利以南的漆家河一线,与日军第三师团、第六十八师团一部进行着同样惨烈的拉锯。王耀武在这里布下了一条坚固的防线,像一堵墙,死死挡住了日军从西面迂回常德的道路。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致命变故发生了:东线战场,负责防守澧县、安乡一带的第十集团军(王敬久部),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日军第三师团和第一一六师团联手猛攻,还亮出了压箱底的战术。第三师团配属的二十多辆九七式坦克,沿着澧县至安乡的公路成列推进,履带碾过田埂时,连泥土都在震动。中国士兵手里只有老旧的步枪和为数不多的手榴弹,根本没有反坦克武器,只能抱着捆好的炸药包,从战壕里冲出去往坦克履带底下钻。战士们扑到一辆坦克旁,就被车顶的机枪扫中,炸药包滚在地上炸响,只掀翻了坦克的履带,却没能阻止后续的钢铁洪流。第七十九军在这样的攻势下伤亡过半,阵地像被啃咬的面包一样不断缩小,最终防线彻底崩溃。这并非士兵怯战,而是实在挡不住装备差距带来的碾压。这一退不要紧,直接将王耀武第七十四军的整个右翼,和常德的北大门,彻底暴露在日军两支最精锐的攻城主力师团面前!
这又是一场因为装备悬殊导致的灾难性连锁反应。日军第三师团和第一一六师团在突破第十集团军防线后,不做任何停留,像两股决堤的洪水立刻兵分两路:一路沿澧水南下,直扑王耀武的侧后方;另一路(主力)则穿过澧县,笔直地向着常德的北大门 —— 陬市和桃源狂奔而来。
整个战局,瞬间急转直下!
陬市。这里是常德最后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外围屏障,负责扼守这里的是中国第四十四军第一五〇师,师长许国璋。许国璋是一位从北伐战争时期就投身革命的川军老将,他和手下的第一五〇师接到的命令只有一个:死守陬市,寸土必争。可他面对的,是几乎毫发无损的日军最精锐攻城主力 —— 第一一六师团;而他自己的部队,刚刚从一场战斗中撤退下来,士兵疲乏、建制不全。这又是一场注定艰难的战斗。
十一月十八日,日军第一一六师团在渡过澧水之后,立刻摆出步坦协同的阵型,以排山倒海之势猛扑许国璋的第一五〇师阵地:三辆九七式坦克在前开路,炮管对准街垒就是一通轰,砖石碎片飞溅得老高;后面跟着端着火焰喷射器的日军,黑色火舌舔过民房的土墙,躲在里面的中国士兵要么被烧伤,要么只能冒着浓烟冲出来拼刺刀。许国璋把师部设在陬市中学的教学楼里,亲自在楼顶架设望远镜观察敌情,看到士兵们在火海中抵抗,他红着眼对参谋说:“把师部的警卫排调上去,告诉弟兄们,多守一分钟,常德就多一分钟准备!”
许国璋率领部队死据陬市,与日军展开最后的血战。激战持续了一天一夜,第一五〇师的伤亡越来越大,阵地不断被压缩。许国璋眼看着日军即将突破最后的防线,急忙派出师部最后的预备队工兵连前去堵截。工兵连的士兵们没有重武器,就抱着炸药包冲向日军的坦克和冲锋队列,不到半个小时,全连就死伤殆尽,连长牺牲时,手里还攥着没拉响的炸药包引线。
绝望之中,许国璋亲自率领师部最后剩下的四五百名官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向着日军发起决死的反冲锋。混战中,一颗炮弹的碎片击中了他的腿部和腹部,他踉跄着倒下,很快陷入昏迷。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沅江西岸一间民房的门板上,身边是几个拼死将他从战场上抢救下来的卫兵。对岸的陬市还在燃烧,隐约能听到士兵的呐喊声,他瞬间明白:阵地丢了,部队还在战斗,而自己却被抬到了后方。一种巨大的、无法承受的羞耻感和负罪感,瞬间吞噬了这位老将军的最后意志。
他突然坐起来,一把夺过身边卫士的佩枪。那些卫兵见状急忙上前劝阻,哭喊着 “师长,您不能这样!”,可许国璋只是用力推开他们,对着众人嘶哑地吼出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我是军人,应战死沙场,岂能因伤后退!此身可碎,此志不可屈!”
说完,他将冰冷的枪口对准自己的胸部,毅然扣动了扳机。他用最刚烈的方式,践行了一个中国军人 “与阵地共存亡” 的誓言。许国璋也成为常德会战中牺牲的第二位中国将军,战后被追赠为陆军中将。
十一月十九日,陬市陷落;二十一日,桃源也随即失守。常德这座孤城,最后的外围屏障全部被拔除了。现在,它就像一个被剥光了所有铠甲的角斗士,只能赤裸着胸膛,去迎接敌人那致命的最后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