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第九层的入口,并非想象中的精铁闸门,而是一处隐藏在废弃刑房角落、向下倾斜的粗糙石道。石道入口被巧妙堆砌的杂物半掩,若非系统地图上那个不断闪烁、指向地底深处的红色标记,以及王文韬自身对气流、回声和能量密度异乎寻常的敏锐感知,几乎难以发现。
一股远比上层冰冷、凝滞、带着陈年血锈和某种绝望死寂气息的空气,从石道深处缓缓涌出。王文韬站在入口阴影里,丹劲运转周天,体内气血如烘炉,将试图侵蚀入体的阴寒之气尽数驱散。他深吸一口气,并非为了呼吸,而是以国术宗师对自身脏腑的极致掌控,将气息、心跳乃至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压抑到近乎虚无。
“就是这里了。”他心中默念,眼神锐利如刀。系统提供的结构图到此已然模糊,只剩下一个大致的向下指向。前方的路,需靠自己开辟。
他并未立刻进入,而是如同石雕般静立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超卓的听觉被催谷到极致,捕捉着石道深处一切细微的声响。风声——不,这里几乎没有风,只有空气自身沉闷的对流声。水声——极细微的滴答声,从极远处传来,规律得令人心头发瘆。还有……锁链的摩擦声?非常非常轻微,几乎融入背景的死寂,但那绝非无生命的石头能发出的声音,那是沉重金属与某种活物缓慢摩擦、经年累月才会产生的特有的滞涩微响。
确认短时间内下方并无明显的巡逻动静,王文韬动了。
他的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又像是化作了本身就在此地存在的阴影。丹劲勃发,并非为了刚猛发力,而是极致的柔与控制。每一块肌肉,每一根大筋,乃至每一寸皮肤下的毛细血管,都在意志的精确调控下协同运作。他踏足于布满碎石和尘埃的倾斜石道上,竟未发出丝毫声响,真正做到了“踏雪无痕”。偶尔有细小的石子因坡度自然松动滚落,未及弹起,便被一股柔和却精准至极的暗劲一压,瞬间化为更细微的粉末,湮灭在黑暗中。
石道向下延伸,愈发陡峭狭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石壁湿滑冰冷,覆盖着厚厚的滑腻苔藓。王文韬却如灵猿般自如,手足偶尔在凸起的石棱上轻轻一搭一按,身体便无声滑下数丈,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他对身体的掌控已入化境,无需眼睛去看,肌肤对气流、对温度、对石壁质感的反馈,便能在脑中精准构建出周围环境的立体图像。
越往下,空气愈发滞重阴冷。那是一种能渗透骨髓、冻结灵魂的寒意,其中混杂的气息也越发令人不适。除了经年不散的血腥和腐败气味,更开始弥漫一种…疯狂和死寂混合的味道。偶尔经过一些嵌在石壁上的囚笼,里面早已是累累白骨,或被某种巨力撕扯得支离破碎的残骸。即便还有活物,也多是蜷缩在角落,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或是在彻底疯狂的边缘无意识地呓语、啃咬着石壁。这里不像是牢房,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埋藏于地底的坟墓。
王文韬的心神没有丝毫动摇。国术修行至丹劲,意志早已坚如金刚,外魔难侵。他只是更加谨慎地收敛自身一切生机,仿佛一块冰冷的石头,融入这片死亡之地。
前行约莫百丈,倾斜的石道终于趋于平缓,前方隐约出现微弱的光亮,并非火把,更像是某种长明油灯发出的昏黄光芒。同时,一股无形的压力开始弥漫在空气中,沉重、压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即便这威压的主人似乎已被岁月和囚笼磨去了大部分锋芒,但其本质的高度,依旧让王文韬的气血本能地微微加速运转,以示对抗。
通道尽头,是一扇巨大的、几乎与山岩融为一体的生铁门。门并未完全关闭,留下了一道仅容侧身通过的缝隙。铁门上锈迹斑斑,却依旧能看出其惊人的厚度,上面还残留着各种爪痕、掌印、以及某种被高温熔炼又冷却后的扭曲痕迹,仿佛曾有无数的恐怖存在试图从内部突破它。门轴早已锈死,那缝隙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留下的。
而就在铁门之外,通道一侧的一处天然石龛内,盘膝坐着一个人。
此人一身暗狱卒服饰,但与上层那些懒散懈怠的狱卒截然不同。他身形干瘦,面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仿佛常年不见阳光。周身散发着一种阴寒冰冷的气息,呼吸悠长而缓慢,每一次吐纳,都让石龛周围的温度下降几分,空气中甚至凝结出细微的冰晶。他显然是在运功,也是在镇守这最后一道门户。
王文韬在阴影中停下,瞳孔微微收缩。他能感觉到,此人内力修为不俗,虽远未达丹劲对应的层次,但其功法的阴寒属性与此地环境完美契合,感知定然极其敏锐。强行通过,必被察觉。
他目光扫过铁门那道缝隙,又看了看那如同冰雕般的镇守者。心念电转间,已有了决断。
他缓缓俯身,从脚下极其小心地捻起一粒只有米粒大小的石子。指尖丹劲微吐,极其精妙地包裹住石子,消除了一切可能的声音和气流波动。然后,他目光投向镇守者身后约莫十丈外的一处黑暗角落。
屈指一弹。
并非凌厉的破空声,那粒石子仿佛只是被一股柔和的力量送了出去,悄无声息地划过一道微不可查的弧线,精准地落入那处黑暗角落,与一块稍大的岩石发生了极其轻微、听起来宛如自然松动的一次碰撞。
“嗒。”
声音微乎其微,但在死寂的环境和镇守者这等高手耳中,却无异于一声闷雷。
那如同冰雕般的镇守者猛然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幽蓝色的寒芒,瞬间锁定声音来源。他并未立刻起身,而是凝神感知了数息,确认那并非幻觉或诱饵之后,才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枯叶般飘起,悄无声息地向那角落滑去,警惕性极高。
就在他注意力被吸引开的刹那!
王文韬动了!
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道没有实体的青烟,又像是紧绷到极致的弓弦猛然释放出的箭矢。丹劲爆发于脚下,却诡异地未发出任何爆响,所有力量都被用于推动和精准控制。侧身、滑步、穿隙!整个动作在百分之一刹那内完成,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甚至带动的气流都被自身汹涌气血瞬间抚平。
当那阴寒镇守者疑惑地扫视那空无一物的角落,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皱着眉头转回身时,铁门缝隙前早已空无一物,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他狐疑地四下看了看,最终归于沉寂,重新坐回石龛,再次闭上了眼睛,只当是地底老鼠弄出的动静。
而穿过铁门的王文韬,并未立刻深入。
他正身处一个巨大的、仿佛天然形成的石窟之中。这里的空间远超想象,穹顶高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到顶。空气冰冷刺骨,比通道内更甚数倍,那股无形的威压和磅礴的能量残留感也骤然增强,几乎令人窒息。石窟四周壁立千仞,怪石嶙峋。仅有几盏巨大的、不知燃烧何物的长明油灯镶嵌在石壁上,提供着昏黄黯淡、摇曳不定光芒,反而让整个空间显得更加阴森诡谲。
他的目光,瞬间就被石窟中央的景象牢牢吸引。
那里有一个略微凸起的石台。石台之上,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不堪的身影,被八条堪比成人手臂粗细的暗沉锁链死死束缚着。那锁链绝非寻常钢铁,闪烁着幽冷的光泽,上面铭刻着繁复的符文。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嵌入四周的石壁深处,绷得笔直。更令人心悸的是,其中四条锁链的尖端,竟是直接穿透了那身影的肩胛骨和脚踝!伤口处早已看不到血肉,只有一种诡异的、仿佛与锁链融为一体的暗金色光泽。
那身影低垂着头,乱发披散,看不清面容,一动不动,感受不到丝毫生机,仿佛早已是一具被禁锢了千年的干尸。
但王文韬知道,他不是。
因为就在王文韬踏入这石窟,脚步落地的瞬间——尽管他的落地轻如鸿毛,未曾发出半点声息——那石台上的身影,猛地抬起了头!
哗啦啦——!
沉重的锁链因这突然的动作而剧烈震动、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悲鸣,在这空旷死寂的石窟中回荡不休,格外刺耳。
乱发之间,一双眼睛骤然睁开!
那不是一双垂死之人的眼睛。那眼中没有丝毫浑浊、萎靡,反而精光四射,充满了仿佛能洞穿人心的锐利、一种玩世不恭的戏谑、一丝深埋的滔天恨意,以及在此刻,浓浓的、毫不掩饰的惊疑和探究!
目光如实质般瞬间钉在王文韬身上,上下扫视,仿佛要将他里外看个通透。
随即,一个沙哑、干涩,却异常洪亮、中气十足,带着浓浓玩味和惊奇的声音,打破了石窟的死寂,轰然响起:
“嘿!稀奇!真是稀奇!”
“朱无视那老小子手底下,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么个…嗯?”
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仔细感知和确认,随即语气中的惊奇之意更浓:
“气血旺得不像话,简直是人形凶兽!内力却几乎感觉不到…古怪!当真古怪!小怪物,你到底是什么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