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余城,秋雨未歇。三双厚重的靴子踏着雨水走进了清风楼。
两名剑客先替身后的孩童取下了蓑衣,又脱下了自己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衣裳,找了个里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黑衣剑客呼来店小二,点了几道江南名菜,“店家,三碗五般馄沌,再来盘鲈鱼鲙,适量上点胡麻饼。”
“得嘞,您几位等着,马上就来。”
兴是接连几日阴雨天,使得店里除剑客三人外再无他人,原本无精打采的店小二听到几人要的吃食后立马精神起来。
五般馄饨和胡麻饼也就罢了,不过是些寻常吃食,可这鲈鱼脍却并非是什么人都能品尝的,不仅要取霜后三尺鲈鱼作乾鱠(kuai,四声),还需在清水里泡上七日 ,以布条沥干水渍,再取香柔花叶相间细切,与鱼鱠调拨均匀,成菜后肉白如雪,不腥,味益甜,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但霜后鲈鱼本就难得,又对掌厨刀工要求苛刻,菜价也跟着一路上涨,到了普通百姓难以触及的地步。
江州富裕,富的多是世家大族,寻常百姓只在文人墨客的诗词里听到鲈鱼脍,却不曾品尝过。
眼前三人穿着打扮虽不及世家子弟,可身上却存在着一种气,店小二读书甚少,说不出那是什么气,但他知道,这股气绝非常人所能有的。
店小二很快就端着新鲜出炉的吃食双手奉到桌子上,憨笑道:“客官可还需要美酒,这江州菜好酒也好,不巧店里正好有新送来的寒潭香,雨后品尝最妙不过了。”
蓝杉剑客摆了摆手,“不必了。”
店小二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并未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群身穿甲胄的官兵趟着水洼,急匆匆的从门口跑过。
店小二连忙跑到门口,抱着被雨水冲刷的锃亮的门板半掩着门,又小心翼翼的退了回来,嘴里还抱怨了一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黑衣剑客放下手中木筷,问道:“最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二面带诧异,“您三位不知霍家一案?”
“霍家?”黑衣剑客皱眉继续问道:“哪个霍家,盛京霍氏?”
店小二连忙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小点声,然后弯腰探头扫过一圈,压低声量,“客官莫要探讨此事了,瞧这店里,吃饭的人都没几个了,可不就是因为此事闹得人心惶惶,不敢出门了嘛。”
“盛京霍氏出何事了?你且细细说来。”
坐着的三人相视一眼,他们路上并未听到什么风声,只是江州的守卫比以往严了许多。
刚开始,他们并未当回事,如今听店小二这么一说,心里却是有些不安稳了。
盛京霍氏在儒林声望极高,就连江州节度使都得仰仗鼻息,也正是因为霍氏在,任凭江州势力错众纵杂横,也无人敢乱来。
可以说,霍氏是江州的定海神针,若是霍家出了什么事情,恐怕江州也不会太平了。
黑衣剑客从怀中掏出钱袋子,轻轻的放在桌子上,“莫要卖关子了,直说便是。”
店小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双手却十分老实的将钱收入自己囊中,他小跑着到店门口,确认官兵已经走远后,关闭大门只留一点缝隙,坐到了末位上。
“这个说来话长,具体是怎么回事咱也不知,只是听盛京出来的人说,霍氏一夜被灭了满门,如今何老爷正在大发雷霆,誓要缉拿凶手呢,不少人受了池鱼之灾,您几位若去江州可得悠着点。”
黑衣剑客与青衫剑客面面相觑,眼里不约而同的多了分凝重。
霍氏向来有“江南第一世家”的名号,族中弟子涉及广泛,不乏悟道、合一境的门人,还有天门巨擘霍伊坐镇,怎会在一朝一夕间被人灭了满门?
没了霍氏坐镇的江州,那可就真的是什么魑魅魍魉都要冒出头了。
虽说这件事与他们关系不大,但还是会耽搁他们许些时日。
霍氏灭族,那位店小二嘴里的何老爷,也就是江州节度使何绅定然要小题大做,借此让自己的心腹上位,少不了一番争斗。
这可不太妙啊。
“师弟,我打算前去盛京一探究竟,你意下如何?”
黑衣剑客犹豫了许久,最终说出了他的想法。
“澹台师兄,师弟也正有此意,太傅大人与我剑阁多有交情,理当去看望一下。”温养浩勉强笑道,然后话音一转,“不过,只怕这背后有什么阴谋啊!”
澹台敬明闻之一笑,“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儒门手段我最清楚不过,在盛京他们或许还有所忌惮不敢出手,可盛京之外的其他地方,就不好说了。”
作为剑阁常年与外界打交道的弟子,他没少与儒门弟子相互往来,如今在江南这个儒势最盛的地方,就要按着儒门规矩来。
寻常武夫伤人,不过是有仇报仇罢了,可若是儒士杀人,无辜之人都将沦为棋子。
盛京是那群世家大族的根本,无论是何绅还是江南士族,都不会坐视江州首府乱起来。
其他诸侯手下的探子,亦或者是江湖各大势力,只要敢伸手就要承担被这些世家联手剁掉的风险。
他们允许自己人内斗,却绝不允许外人触碰他们的利益,一荣则荣,一损同损,千年的时间,早就让这些世家沆瀣一气了,除非外人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利益。
如今霍氏一夜之间被灭了族,江州各处官道上都是追捕查案的官兵,这并非是盛京那群人真的想揪出凶手,而是因不知凶手为何人,诞生出来的惶恐。
江南第一世家都在无声无息中被人灭了全族,更何况他们这些尚且不如霍氏的家族呢?
他们只是怕了,一旦怕了,便会牵连到他方势力,江州动乱已是必然。
澹台敬明本不愿去蹚这趟浑水,可无论是他还是温养浩,一路走来根本就不隐藏行迹,要多高调有多高调。
挟民心,包天下,裹诸侯,这就是郑五行让他们做的事。
他们不去盛京,说不准会被惶惶不可安的世家大族牵连进去,那才是真正的十死无生——
儒士伤人不用刀,蜚语流言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