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蔡邕那番关乎未来文教格局的深谈,固然令他振奋,但蔡邕最后那带着戏谑与了然的眼神,以及那句“莫要惹她不快”,却像一根柔软的羽毛,不断搔刮着他的心尖,让他坐立难安。
秘密已然共享,关系更进一步,再装作无事发生,不仅显得矫情,更是对蔡邕父女的不尊重。更何况,他对蔡琰那份日渐清晰的情感,也促使他必须迈出这一步。于公于私,确定名分,已是势在必行。
几日辗转反侧后,蔡泽终于下定决心。他先是郑重地与母亲吴氏和舅舅吴安商议。听闻儿子竟不声不响搞出了能颠覆文脉的造纸术和印刷术,还说服了蔡邕这等大儒共同经营,吴氏与吴安惊得半晌合不拢嘴。待听到蔡泽欲向蔡家提亲时,吴氏先是喜上眉梢,随即又忧心道:“蔡公自然是极好的,昭姬那孩子娘也喜欢得紧。只是……咱们毕竟是商贾之家,蔡公清流名门,这……门第之见,他是否会……”
蔡泽握住母亲的手,宽慰道:“母亲放心,蔡公并非拘泥俗礼之人。如今我们与蔡家,已不仅是通家之好,更是志业同道。此事,儿子有几分把握。”
吴安则拍着胸脯道:“姐姐不必忧心!咱们泽儿……不,景云如今的名声、家业,哪一点配不上?我这就去准备聘礼,定要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绝不让人小瞧了去!”
安抚好家中,蔡泽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再次登门蔡府。这一次,他心情比商议“文枢”大事时还要紧张几分。书房内,茶香袅袅,蔡邕似乎早已料到他的来意,神色平静,带着一种长辈审视晚辈的温和与了然。
蔡泽深吸一口气,摒弃了所有华丽的辞藻,以最诚挚的态度,向着蔡邕深深一揖,声音清晰而郑重:“蔡叔,晚辈今日冒昧前来,是有一事相求,望蔡叔成全。”
“哦?何事但说无妨。”蔡邕捋须,不动声色。
“晚辈……晚辈倾慕昭姬妹妹已久。”蔡泽抬起头,目光坦荡而热切,“妹妹聪慧灵秀,雅擅音律,品性高洁,令晚辈心折。自知才疏学浅,家世浅薄,然一片赤诚,天地可鉴。晚辈恳请蔡叔,将昭姬妹妹许配于我。我蔡泽在此立誓,必一生珍之爱之,护她周全,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他说得恳切,额头甚至微微见汗。纵然手握未来技术,面对心爱女子的父亲,他依然只是一个忐忑求娶的年轻人。
蔡邕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茶炉上水沸的轻微声响。蔡泽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良久,蔡邕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重量:“景云,你之才具志向,老夫已然知晓。你对琰儿的心意,老夫亦看在眼里。只是,琰儿年纪尚小,性子又纯真,老夫只有这一个女儿,总是希望她能得到最好的归宿,一生平安喜乐。”
“蔡叔……”蔡泽急忙想表态。
蔡邕抬手止住他,继续道:“你虽出身商贾,然志存高远,心系文教,非是寻常逐利之徒。更难得的是,你懂得韬光养晦,知晓进退,并非鲁莽激进之辈。将琰儿托付于你,老夫……是放心的。”
听到这里,蔡泽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再次深深下拜:“多谢蔡叔信任!景云必不负所托!”
“且慢高兴,”蔡邕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琰儿虚岁尚不足十二,体魄未丰,心性未定。即便定下婚约,完婚之期,也需待她年满十五之后。在此期间,你需以礼相待,不可逾越。此事,你可能应允?”
这正是蔡泽心中所想,他立刻郑重承诺:“蔡叔所言极是!晚辈绝无异议!定当恪守礼法,待妹妹长大。一切以妹妹的身心为重!”
见蔡泽答应得如此爽快诚恳,蔡邕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脸上露出了真正释然和欣慰的笑容:“既然如此,老夫便应下这门亲事了。具体事宜,便由你母亲与……唉,老夫家中并无主妇,便由老夫亲自与你母亲、舅舅商议吧。”
“是!一切但凭蔡叔安排!”蔡泽喜不自胜。
消息传回,吴氏和吴安喜出望外,立刻开始张罗起来。虽说蔡邕清贫,不尚奢华,但该有的礼数一样不能少。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六礼虽因情况特殊有所简化,但每一步都走得郑重其事。蔡泽送去的聘礼,既包含了彰显财力的金银锦缎,更有特意挑选的古籍珍本、上等笔墨,以及一套精心雕琢的文房用具,既体面又投合蔡邕的爱好,可谓煞费苦心。
当婚约最终订下,择定三年后,待蔡琰年满十五再行完婚之礼的消息传开时,在吴郡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蔡邕之女下嫁商贾之子,本是足以让人议论纷纷的事情,但联想到蔡泽(景云)如今的声名、“白玉京”的盛况,以及蔡邕本人对此事的认可,大多数人也只能感叹一句“蔡公慧眼识人”或是“此子非凡”了。
而对于身处漩涡中心的蔡琰而言,这几日如同在梦中一般。父亲突然与她长谈,提及蔡泽提亲之事,询问她的心意。她当时羞得满脸通红,几乎要将脸埋进地缝里去,心中小鹿乱撞,哪里还说得出半个“不”字?只能以微不可察的幅度点了点头。待到正式文定之礼完成,她摸着那枚作为信物的、温润通透的羊脂白玉佩(与之前那枚免单玉佩不同,乃是聘礼之一),心中充满了一种不真实的幸福感与对未来隐隐的期盼。
他……真的要成为她的夫君了。
虽然还要等三年……
但这三年,似乎也并非那么难熬。至少,她可以名正言顺地与他来往,听他谈论那些新奇的想法,或许……还能时常见到他。
蔡泽自是遵守诺言,与蔡琰相处时,愈发温文守礼,关怀备至却绝不逾矩。他时常以请教琴艺、探讨诗文为名前往蔡府,有时也会邀请蔡琰在家人陪伴下,去“白玉京”听曲,或是去城郊庄园小住散心。两人之间的关系,在婚约的保障下,进入了一种朦胧而美好的“未婚夫妻”阶段,既有青梅竹马的熟稔,又多了几分即将共度一生的郑重与甜蜜。
这一纸婚约,如同一条坚韧的丝线,将蔡泽的未来,与蔡邕这位文坛泰斗,以及他背后所代表的部分清流声望,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同时,也为他那颗在乱世中谋划未来的心,提供了一个温暖而安稳的港湾。他知道,他需要这三年。三年时间,足够他夯实基础,壮大力量,以期在未来,能真正护得身边人一世周全,也能让这场因知识与情感而结合的婚姻,绽放出它应有的光华。
潜龙在渊,非止为冲天一跃,亦为守护那盏注定要照亮他生命的、温柔而璀璨的灯火。